田埂（散文）

老麦

　 田埂，是遍布于乡间的随意而质朴的民谣。

无论你走进南方的那一座乡村。田埂如同农民紫铜色的手臂上鼓起的一条条青筋血脉，无遮无掩地展露在大地。蜿蜒曲折，几百年都是这个模样。它的不规则的曲线，使人很容易想起画家的现代作品。而田埂是古老的，古老如村边那棵百年古樟；古老如历经风雨的傩神庙；古老如河边“依依呀呀”的老筒车……祖父走过，父亲走过，我也走过。无论田埂怎样古老，仍是敞胸亮怀地进入了现代。

　　田埂很多。弯弯曲曲的可以通向村里每一户人家，一片偌大的田垅，田连着田，埂接着埂。随意走去，不愁到不了你要去的地方。春日走时，草籽飘香；夏日走时，豆角摩肩；秋日走时，金谷点头；冬日走时，泥土芬芳。油菜花开时，走在田埂上如同置身花海，心便醉了。稻花黄时，走在田埂上好似泛舟金波之中，走几步便乐了。悠闲地采一朵野花，鼻前闻闻；随手抓一把稻穗，嘴里嚼嚼。耳边听鞭牛的老农打着吆喝；眼前看持耙的后生唱着山歌。远处青山，近处绿草，好一幅苍翠欲滴的水墨画。

如果是晚上走在田埂上，那又是别有一番情趣了。一支手电筒才能照几丈前方，除此之外，夜幕沉沉，没有风景只有声音。几声狗吠从远处几星灯光里传出，把个乡村叫得格外宁静。这时，你便去听蛙声，这边“咕咕”，那边“哇哇”，一片一片，一浪一浪。你想要走近这美妙的天籁，可是刚轻脚走到面前，迎你的就只有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跳水声。乡间的蛙，可不如城里大广场上的鸽子落落大方啊。

　　其实，乡间的田埂最感人处，是走过的人。

扛犁的老汉，一脸的憨笑，一脸的忠厚，一双赤脚沿着土埂去到田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诱惑他的东西十分单纯，是丰收。挎篮的少女走过来了，风吹飘着桃红色的衣裙，她的脚步当然没有父辈们稳当，在不平整的田埂上一扭一扭的，更显可爱纯真。还有带着饭盒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一跳一蹦的，却永远不怕跳到水田里去。在城里的大街上走多了，你就会懂得田埂的真实。迎面而来的没有假惺惺的笑。也没有高贵者蔑视的眼。只有乡亲间的问候，叔伯间的寒暄。走在田埂上，你再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没有拥挤，没有碰撞，没有高级香水的挑逗，没有厚厚脂粉的诱惑，你的心境已超脱了这个时代。田埂就是田埂，需要真实的脚步来走。

　　田埂是大地的涟漪，荡漾着乡亲古朴的爱；田埂是一张大网，网住了乡亲的心。这网是他们自己织的，就像勤奋的蜘蛛，把自己织在了中间。一代又一代，一辈又是一辈，日出日落，周而复始。离开了田埂，就觉得了无着落，就觉得空空洞洞，如果要乡里的亲戚到城里的大街上走，走上三趟就会厌烦。而田埂，是永远走不厌的。这是因为田埂的周围，都挂满了他们自己的生活。丰收喜悦是从田埂上挑出来的；希望的种子是从田埂上送过去的；男儿是在田埂上长高的；女儿是在田埂上长俊的。到田埂上走一趟，担子里就有了香瓜，梨瓜和丝瓜；篮子里就有了茄子干豆和辣椒。不像在城里，街上走一趟，就要花钱。

　　阳光下的田埂，金灿灿的，雨后的田埂，泥泞泞的。我常梦见自己赤着双脚在泥泞的田埂上走，一不小心就滑落到水田里，那种滑稽的开心，不比玩一次游戏来得逊色。在田埂上走一趟，身上就抖落了从城里的街巷带来的俗气，裤筒上满了城里所没有的清新的问候，脚上汲足了可以让你长精神的地气。在城里住久了，于乡间的田埂上走走，定会少了些昂首阔步式的傲慢，多了些低头看路的谦恭。不然，你一塌眼神，就会把你摔到泥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