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池泪》连载之二

骆驼

<p class="ql-block">(接上篇)</p><p class="ql-block"> 石志坚他们一下子都明白了,他们上前对着八仙桌三鞠躬。他对老支书说:“支书,我们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乡亲们,二是想办了一件事,这件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们的心上,心里一直憋慌的得很……不知行不行?”</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摆了摆手说:“石头,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叶落归根啊!楚叶也该回家了,小知、小青也都长大了,楚叶也想和她的孩子在一起,你们六位知青也该团聚了。这件事,我来安排。”</p><p class="ql-block"> 石志坚把老支书从椅子上扶了起来,说:“您老也出去吃点饭吧。”</p><p class="ql-block"> 这时,院子里大伙们正兴奋得热热闹闹的吃着农家小菜,喝着小酒,回忆着过去的那些难忘的故事,说着今天的幸福生活。</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对大伙们说:“酒可以喝,但都不能喝醉,明天还需要大伙们出力办事呢。”</p><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12:00点多,乡亲们已陆续回家休息。石志坚最后送走了明明、强强,对老支书说:“老支书,你先歇着吧,我们想在村子里转转,看看。”</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说:“我还不困,我陪你们在村子里走走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乡村的夜,静谧的让人感到神情非常的惬意爽快,天空中一轮新月就要圆满,深邃的天空中几颗星星一闪一闪,月光似水银般洒向村庄的路上,洒向群山中起伏的树林中,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闪着银光,路边草丛里的秋虫乱鸣,水渠边蛰伏的青蛙,随着他们轻微的脚步声,扑通、扑通跃入水中,村庄里不时地又传来几声犬吠,树上的知了叫声,一声高过一声。</p><p class="ql-block"> 石头问老支书:“现在农民的生活咋样?”</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说:“现在农民的日子确实比以前过得好多了,你们也看到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楼板房,都看上了大彩电,用上了液化气灶和自来水,装上了热水器,都能吃饱穿暖了。咱村里还出了几个大学生,有的年轻人还用上了传呼机。只是农业社解散了,土地都包产到户了,就没有人愿意种庄稼了,也没有人再搞家庭副业了,豆腐坊也不开了,嫌那些活太累,还不挣钱。所以,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就剩些老人和娃娃,村子里没有了以前的那股热火劲,那种乡村的味儿,那种乡情的暖,这人心一下子都散了,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老子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你是知道的,咱村是山区,土地少,地又薄,靠种庄稼是翻不了身的。山上虽然有一些山货和草药,但来钱太慢。所以,年轻人不出去不行啊,外出打工虽然很辛苦,但比起种庄稼要来钱快,还挣得多。没有钱,就盖不起房子,没有钱,年轻人就娶不来媳妇。现在村子里面,虽然还没有人买汽车,但几乎家家都有了摩托车,咱这山区小道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骑上它,干啥事儿都方便多了。”</p><p class="ql-block"> 在快走到村头时,石志坚他们看到了一处茅草房,感觉有些眼熟,都停下来注视。</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说:“黑娃还住在这儿,还是以前的老房子。70多岁了,队上已给他办了低保,乡亲们有时还接济他一些吃穿。有一年夏天,县里通知可能有特大暴雨出现,要求各大队提前做好防洪防涝工作,队上还专门安排了人手,把他的房子给加固维修了一下,要不然,这茅草房早就住不成人了。”</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叹了一口气,又说:“哎,多好的日子啊,硬是让他给糟蹋了,作孽啊,报应啊!”</p><p class="ql-block"> 他们继续沿着村路向前走着,武满刚突然停了下来,他怔怔的看着一处院落,像失魂似的走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和知青们跟了过去。支书说:“这是个兰花的家,还是以前的老房子。”</p><p class="ql-block"> 石志坚问:“现在还有人住吗?”</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说:“没人住了。两个老人已经过世,两个弟弟都在省城里有营生,有房子。兰花在你们走过第五年才嫁的人,女婿是她初中的同学,也是她父亲的学生,他们在县城里安了家。”</p><p class="ql-block"> 白平鸽问:“那兰花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说:“兰花后来考上了公办小学老师,可能是忙吧,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她退休后,就在前年,和女婿带着她的小孙子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她还来看望了我,她还问我,跟你们有没有联系。我看得出,她是忘不了你们啊!她说,县城里的车多、人多,太吵了。城里的楼房没有乡下的瓦房凉快、方便;城里的空气没有乡下的清新、爽快;城里没有让人怀念的山山水水,城里没有青翠翠的芦苇荡;城里也没有乡村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地说道:“这一家人都是好人啊,都让人忘不了。记得,兰花出嫁的那天,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全村的人都来送兰花。那天,没有下雪,但北风刮得嗖、嗖的,实实的是冷死个人;那天,兰花围着一条比天还要蓝的围巾,上面绣着几朵比太阳还红的兰花花;那天,兰花脚上穿着一双亮光光的黑皮鞋、红袜子;那天,接亲的吹鼓手把唢呐吹得是撼天动地,一曲曲好听的信天游《兰花花》《哥哥你走西口》《坡坡上的信天游》的调子,让兰花的几个好姐妹哭的是稀里哗啦,让人看得心都碎成了蛋蛋;那天,天兰花没有哭。她手拿着红盖头捂着嘴,泪蛋蛋的眼睛看着乡亲们,看着西洼村,就那样恋恋不舍地走了,一步一回头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武满刚这时已是泪流满面,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老支书慢慢地走过来拍着他肩膀说:“刚刚啊!兰花到最后都忘不掉你啊!你不知道,兰花为什么在你走后第五年才嫁的人?因为,你姓武啊!五、武同音啊!她是在等你啊,兰花对你的感情那是太实在了。我还知道了,那个《坡坡上的信天游》歌词是你写的,曲调是兰花爸爸同事写的。怪不得,兰花总是爱唱那首歌呢。我还知道,兰花的公办教师转正是石头给办成的,这些往事都是兰花爸爸告诉我的。那天晚上,魏老师在我这里坐到了半宿,一个受全村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在多次的批斗会上都没哭过,那天晚上,魏老师竟然“吧哒吧哒”地掉眼泪了。没想到,你们几位知青在西洼村乡亲们心中的感情那是很深的,乡亲们都忘不了你们啊!”</p><p class="ql-block"> 武满刚此时扶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柿子树,哭的是撕心裂肺,他颤抖着身子,头不停的撞击着树干。</p><p class="ql-block"> “支书,您别说了……别说了。我没事,我只是心里好痛好痛!”</p><p class="ql-block"> 石志坚走过来拍着武满刚的肩膀说:“好了、好了,都已经过去了。兰花现在不是已经过得很好了吗。我们今天回到了西洼村,不是已经看到了乡亲们的日子都过得好起来了吗,而且以后还会过得越来越好。” </p><p class="ql-block">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着,燕子问:“支书,我们以前住的房子还在吗?”</p><p class="ql-block"> 老支书说:“你们先前住的窑洞早就被雨水冲刷的坍塌了,后来盖的土坯茅草房,你们走后,队上收回来做了豆腐坊,再后来,农业社解散了,房子没人管了,房顶也塌伙了,窗户门也没有了。有个村民就在里面养猪、养羊,弄得脏的很。晚上黑麻咕咚的,啥也看不见。想看了,明天来吧,。”</p><p class="ql-block"> 石志坚说:“好吧,我们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夜晚,石志坚、熊建良、武满刚睡在老支书家的土炕上,老支书非要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这时外面起风了,天空阴了起来。山村的夜,黑的如墨,静的似潭。石志坚半躺半坐在床上,点着了一支香烟,他看着后窗外黑黝黝的岩壁,想起了40年前,他们六位知青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从喧嚣狂热的省城来到了这北塬公社,又坐着牛车来到了这个偏僻、边远、贫穷的小山村,开始了人生中一段难忘的蹉跎岁月,知青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下乡西洼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九年初秋的一天,他们下乡知青由省城坐车来到了陇北县北塬公社报到,插队到北塬公社的知青有50多名。他们在公社食堂吃过午饭后,公社负责分配下乡知青的干部,把他们领到了两位脸色绛红的壮汉面前说:“这是来接你们的西洼村的队长和贫下中农代表。”</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一辆破旧的木轮牛车沿着一条蜿蜒起伏的山路,把他们六位知青拉进了陇北县边缘一个依山傍沟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 山路崎岖,坑洼不平。老牛拉着车慢慢地走着,车轮“咯吱、咯吱”顺着地上的车辙印左右颠簸。他们挤坐在牛车上,兴奋地看着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看着路边梯田里稀疏的庄稼地,看着一群花喜鹊摇着长尾巴在高高的树林中穿梭飞翔,几片黄叶随之飘落下来。山林寂静深远,灿烂的晚霞把崇山峻岭涂染的金碧辉煌,逶迤的小路像一条金丝带牵引着牛车缓缓而行。他们好奇的目光都是那么的清亮,他们的笑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青春激扬。 </p><p class="ql-block"> 牛车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翻了一座山,又是一道岭,到达西洼村时天色已黑。牛车在一条水沟前停了下来,队长招呼社员们拿着他们的行李,带着他们来到了河沟的对面,指着崖畔边的三孔窑洞说:“这就是你们的家,等县上把你们的安家费拨下来后,明年再给你们盖新房。” </p><p class="ql-block"> 这是三孔在山崖一面挖出来的黑乎乎的旧窑洞,窑洞顶上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丛,一群麻雀在崖顶的灌木丛里叽叽喳喳,跳跃争吵,摇头晃脑看着它们的新邻居。</p><p class="ql-block"> 知青们看着这山崖处露出的三孔黑乎乎的大洞,心里直发怵,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但心里都在说:这也叫房子呀?这也能住人?这不是历史教科书上讲得山顶洞人的洞穴吗?</p><p class="ql-block"> 窑洞里面有一张用木板和石块搭起的大床,床上铺着草席,其中一孔窑里支着一个大案板,门口新砌了一个灶台,上面放着一口大铁锅,锅的旁边立着一口大水缸,缸里已装满了水。窑洞的窗棂上没有玻璃,贴着一层窗户纸。窑洞的木门是新修的,还露着缝隙。</p><p class="ql-block"> 队长像是看出了知青们的犹豫,直说:“娃娃们,别害怕,能住人。这里原来是队上放杂货农具的保管室,以前还养过牛,结实得很,还冬暖夏凉,好着呢,你们就放心的住吧,没麻达。”</p><p class="ql-block"> 在将信将疑中,知青们搬进了他们今后插队生活的栖身之处。知青们刚收拾完床铺,村里一些下地回来的社员都来看热闹,一时间窑洞里挤满了人,姑娘、媳妇挤在门口、窗户,向窑里探头探脑,低声喁喁私语,小伙子们大方地坐在床沿上,老汉们蹲在墙角有滋有味地抽着旱烟,小孩子们则嬉闹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p><p class="ql-block"> 窑洞里顿时空气浑浊,夹杂着刺鼻的烟草味,社员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几个从城里来的“洋娃娃”,他们都说着知青们还听不懂的当地方言,但他们不时发出的爽朗笑声,反倒让知青们更加显得拘谨不安,不知道该说些啥话才好,只好都尴尬的陪着笑脸。</p><p class="ql-block"> 这时队长对社员们说:“都散了吧,娃娃们都走了一天了,也该歇息了。”</p><p class="ql-block"> 接着队长对知青们说:“从明天起,你们在社员家吃派饭,每人每天交半斤粮票,一毛钱,十天后你们自己开灶做饭。明天拉上一辆架子车,带上两条麻袋到公社粮站,把你们的口粮拉回来,再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尽量都买齐全了,赶天黑之前回来。”</p><p class="ql-block"> 说完后,队长又问知青:“你们还有啥要说的?”</p><p class="ql-block"> 高红燕问:“厕所在哪?”</p><p class="ql-block"> 队长问:“厕所,啥厕所?”</p><p class="ql-block"> 石志坚解释说:“就是茅房,茅坑。” </p><p class="ql-block"> 李队长迟疑了一下,“这个嘛……行,明天给你们在院子里搭一个。”</p><p class="ql-block"> 社员们走后,知青们都走出了窑洞,相互之间自报了姓名和所在的学校。知青们这才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窑洞外是一片不大的院子,墙边堆积着一些包谷秸秆,院落前方有一条很长,但不太深,不太宽的河沟,沟里有清澈的流水,河沟两边散落生长着一些青翠的芦苇,河沟上有一座简易的小木桥通向两边的村路和农舍村庄。西洼村四面环山,山上树木高大茂密,社员们的农舍都散落山间,农舍都是低矮的茅草屋顶,屋墙都是用石头和土坯建成,普遍都没有院墙,都依山顺势散建在地面上一些平坦之处。</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山区的夜是那样的寂静,除了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和近处草丛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鸣叫声,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新安然,让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天空深邃黝黑,月亮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剩下一群可爱的小星星眨巴着眼睛,看着知青们,有几个很亮很大的星星好像就要掉下来了,又呆在知青们的头顶上一动不动。</p><p class="ql-block"> 武满刚在想,这是不是家乡的那群星星跟着过来了,是不放心他们呢,还是舍不得他们?家乡情,真的就是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不了情啊!</p><p class="ql-block">(下篇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