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栩栩如生的梦千万不要追踪

英的眼睛

梦非梦。

施明越，鄱阳人，屡梦与一身着橄榄青旗袍女子一遇而爱，依依若旧识，遂相燕好，既寤而遗。视其妻亵衣束身，酣睡如故。

起坐夜中，怪而思探究竟。

返忆梦中，惟觉女子肌肤白润，神情温婉，狎昵厮磨之际颇有哀怨，云雨细节皆历历在目。感其亲切熟悉之深，恍若夫妻之久别重逢，绝非南柯一梦。然极尽思维，面目终不能清晰，不知何人缘至梦中。

既不能寐，遂以理推之：

梦者，或为平日情景事故之随机组合，或为平日情景事故之随机再造——然终必景有所据，而事有所依也。

于是力梳过往，冀忆及橄榄青女装，旗袍，三十余女子，肌肤白润，神情温婉者诸般，遍及同窗同事乃至久而熟者。

及至曙色临窗，仍一无所获。心有所挂，神即怏怏。妻怪而问之，推以劳乏。

一日，乘高铁过九江，遥见广场有一巨幅旗袍女子玉石雕像，基座三面围植浓密橄榄，入暮中广场射灯交相变幻，及至青绿彩光掠过雕像，恍如水洗青色盛装。

顿忆当年中考后在姨家度假，常随姨坐公交至单位玩耍——必过广场。时值文化节开展，雕像饰以青纱，映照之下，青纯端妙万方。僻壤穷乡，注目忘返。

时彼线公交售票员，年约二十许，与姨熟，每无座，辄起而按其坐，又以梨饵越，且笑其羞涩俊美。姨笑曰：“可弟乎？”

偷瞄之，肌肤如玉，秀发如丝，星眸含情，神光照人——即低头不敢视矣——犹着淡青纱质披肩，讶其何以与雕像如此之肖！

正凝神间，女曰：鄱阳舟楫多乎？荷花盛乎？又曰：学成入城来，繁华世界，胜村僻多矣。

越腼腆应答，女抚其肩笑对姨曰：“真吾弟也！”

少年懵懂渐开，柔声入耳，气息如兰，如在梦中，怦然心速而神痴。

遂以与姨同乘公交为迟迟之乐。然流光易逝，炎夏倏过，归去在即，香泽势难再逢，恨佳期短。少年心事，嫩如芽，纯如露，清如水——犹待来年可期。

后姨以病故，不复来。

…… ……

于是决意中途下车，遍访公交系统及所有涉女信息，淹滞三日，终无确闻。

或曰：彼非九江人，原籍重庆，父投军，役满安置九江，举家遂往。止此女，珍爱逾于常人，每以择良婿为忧，因过严人皆避之。后嫁入豪门，三年举一女，合家不喜。

先是，夫恋其美，夜夜胶漆温存。久之，疏于顾惜，再久之，与游侠儿宿娼门，嫖嫩妓。女稍让之，则恶吼女，再言，即推搡薅发。女惧，不复言，归而告父，父往深责婿，婿不辩，亦不理。父既恚且悔，寻卒。女又病抑郁，婿家思不如出之，女于是长归宁，数年后携老母幼女离浔，至此永失音讯。

又或曰：女祖籍亦非重庆，乃兴山人，后迁居重庆。兴山者，昭君故里也。莫非明妃之际遇悲延女耶？

越呆立暮城陌路，悲世事之无常，恨人力之微茫。脑中旧时光越发纷沓，心欲碎而魂欲断。

…… ……

入夜时分，华灯初放，人流涌动，已近归程。越长立于雕像之前，旧谊如昨而夜色无边，李太白有《菩萨蛮》云：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窗阴一箭，几二十年，物是而人非，安知女子无恙否？如意否？入梦何为？

怅然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