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而语(十)

云迹

这不是一个阳光彻照的日子，有厚厚的云层，阳光不透，秋天的风吹拂着树、灌木、低矮的花草。

叶子绿得厚实，这是叶子能贡献出的最绿的绿，老老的绿。其实有的树，比如元宝枫或者银杏，叶尖已经显露出黄色，一圈圈光晕般镶嵌在叶片边缘。

想想看：绿的尽头是黄，黄的尽头是红，红的尽头是褐，而褐色的尽头不再是色彩，是悠然坠下，回归大地。

没有一种颜色的尽头是空无，总是有另一样生命的形态接替，大自然永远在变换色彩，什么时候都不曾失去，不会空白。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什么都没有失去，那么我也什么都没有失去。不妨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么，让我们接受季节的更替，变得淡定而从容。

日头慢慢偏斜，天色越来越暗，好像是要下雨。最后一抹夕阳拉得越来越长。几片红色和褐色落叶飞得低低的，被风一吹就镶嵌在牵牛花张开的花瓣里。那绿色的，粉色的和淡蓝色混合在一起的是什么？

落叶像没有翅膀的鸟、牵牛花似喇叭，还有绿的，微黄，淡褐的草，恍恍惚惚地像走进童年。

仿佛远处传来悠长的童谣：“虫儿飞，虫儿飞，飞到东，飞到西……”我踮起脚来张望，却望不到唱歌的女孩。

才觉得，童年，其实那么短暂。

傍晚时分，这是最有生活气息和人情味的一刻。我走到菜市场，水果摊上最好卖的依然是雪梨，百合，绿得透明的阳光提子。

寒露过后，败火，清热自是不可少的。依旧有人还是要吃夏天的菜：绿豆稀饭、咸鸭蛋、蒜茸苋菜、煮毛豆。却多了买菱角的人，一上架，顷刻售空。

小时候，菱角是最爱吃的零食，张口一咬，一半一半，再用牙将一半轻轻一挤，那鲜嫩的菱角肉就粉粉嫩嫩地落在口中，孩子爱吃，其实大人也 不例外。再配几粒石榴，就是实实在在的秋天味道。

提着菜往家走，突然闻到一阵强烈的香气。我停住脚步，四处张望，和那声童谣一样，寻不到踪影，却被香味的包围。

那是一种属于秋天才有花香，不是晚香玉，栀子花，这种香味浓而甜，当然，一猜就知道，那是桂花香。

傍晚时分，像是迎头撞上一样，那味道密实得像是一堵墙。

秋日猛烈的不是阳光，是这味道，浓稠却无声。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懂得了秋天。

转过某一栋高楼，天空没有了遮挡，迎面看见了深陷在云层里夕阳，蛋黄一般。我目不交睫地看着它，如果眨动眼睛，下一秒夕阳的脸就明显消失一截。你会在这样的时候意识到消失和珍贵，一切在这个时刻好像突然加速了一样。我像是看着降旗一样，一点一点看着它消失。

暮色四合，街灯亮了，沿街的红灯笼艳艳的。啊，今又周末，她提醒了我。

小区门大敞四开，任由我进出。门很大，我的影子进入其中。孤单孑影，捋一捋风吹乱的头发，抬眼看看天，看看夜色，看看藏在云后面的星星，它们像一棵棵树站在森林里，守卫自己就是守卫森林。

我坚守我，就是坚守生命，坚守人类每一个期盼与希望。无论自然如何任性变化，人类依旧存留想象和幻想的能力。

一条路伸向远方，通向天堂的路与通向旷野的路都只有一条，一条在天上，一条在远方，它们，都背对喧嚣和营营苟苟熙熙攘攘的红尘。在路上行走的人，听得见风吹的声音，一片叶子飘落的声音。

人的一生，或许路程寂寞，但一颗心却不孤独，有神灵守护，有虚无世界溶入神圣力量。

于是我想到了旷野，因人迹的稀少而保持着最为原始而古老的风貌，旷野的老，与亘古河流一样的老，与天地，与风一样的老。

一个人对旷野的迷恋，区别于一个人对天堂的迷恋，就象一个人对夜色的迷恋区别于对白天的迷恋一样。

独自处在旷野里是心安的，就象一个婴儿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颗落单的星子回到了星群、一棵草回到草坪。

一个人置身在旷野，便是追本溯源，处在生命的起源里，再也没有可以被遮挡的视线，因为她已经站在生命的高处。天堂是另一个高处，与红尘人类绝裂的高处。

　就如我曾写到的诗句“我要去旷野，在夜色中启程，每晚兼程，驱一匹瘦马，若你夜里从梦中醒来，听到若隐若现的马蹄声，那便是我在远去……”

太阳彻底隐没在晚霞中的时候，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居然说出了声音：秋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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