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舊事，雲淡風輕。

大黑猫

沿著兒時的記憶，我在彎彎曲曲的胡同裡尋覓。腦子，眼睛，極其渴望拾到一絲一毫的印記。哪怕是極其細微的、小小的都可以。 胡同變窄了，民房向街中心幾乎又推出了一個院落。白牆灰瓦幾乎看不見了。偶爾在不倫不類的建築物中，見到一點灰黑的屋脊。花貓也不在了。 胡同裡，居住的人太多了。可能是我兒時的兩倍，三倍。人和人沒有距離。密密麻麻，擁擠嘈雜。街上一個接著一個的洗手間，臭臭的。 鼻子再也聞不到，南城綠茵槐花飄香。 終於有一件事情讓我高兴。我的小學依舊書聲朗朗。半個世紀的教學樓，依然是這個地區的標誌。 我小學的名字居然被換掉了。教學一流樸實的《梁家園小學》換成了華麗名牌《北京第一實驗小學》太出乎意料。 也好，我終於可以和哥哥變成校友。也不再比一些实验小学毕业的朋友「遜色了」。 沿著胡同繼續走，腦子裡潛意識自相矛盾的在尋找一個高臺階。我希望它在，也希望它不在。因為那是兒時我一整個冬天的痛苦記憶。 入冬沒多久，班裡轉來了一個新男生，是軍人家屬叫王迎。很調皮，老師把他分給了我們組。他穿著邋遢的褪色軍裝。歪戴個軍帽。我記得他總有一條什麼衣帶在他的身邊左右搖晃。鞋帶更是稀鬆，老師不知道提醒他多少次。「王迎系上你的鞋帶。」「王迎擦鼻涕看看你的鼻涕有多長，髒不髒。」 他很看不起人。尤其是我們這些穿著补丁衣服的南城小女孩兒。他更是欺负。 那天放學，他在隊伍最後面用力推倒前面的一個男生，我們五六個同學像骨牌效应一样的，全都摔倒在地上。 我是領隊走在隊伍的第一個。摔倒的時候，鼻子直直的撞到一個高高的石階上。 媽媽鮮有的，晚上讓我帶她去南柳巷王迎的家。 因為我家的規矩：在出面打架不理是誰不對，都是自己家孩子不對。為此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打罵。所以受了委屈回家從來不會說。這次真意外。 我記得好清楚，昏黃的燈光下，媽媽直對著王迎的父母，聲音不大的只說了一句話：「這是撞壞了我家孩子，要是別人家可饒不了你们。」 一個冬天。我的爛鼻子，血水，红藥水，黄脓和紗布紅紅黃黃的，永遠粘在一起。媽說；冬天凍了會落疤。 好慘的是；胡同什麼都消失了，什麼都找不到了。什麼都面目全非了。可那高高的台階居然還在。木門還被油成了猪肝色。（真难看） 这么多年那石階，是在等著我嗎？我真的希望它消失。我再不要那個痛苦弱小，不平等的童年。 不說了：我的鼻子又痛了。 榮寶齋從來都不让我失望。依然中國藝術的第一街，国画艺术的殿堂。 從兒時每天傍晚倒垃圾的时候，偷偷的把土盆藏在石頭獅子旁邊，悄悄跑進去，趴在地上隔著玻璃，好好多看幾眼小冊頁上的青青溪流，高桿垂釣，布衣古人。星期六星期天拿著一個自己用廢紙訂成的小本。手都抓不住的鉛筆頭，趴在地上照貓畫虎。榮寶齋從來不冷眼看人低。即使童年我破衣爛衫，褲子上打著補丁。今日我衣著體面，滿面春風走進走出。花點小錢一樓買筆砚，二樓看真藏。他都包容的叫人舒服。上百年的榮寶齋依然是我的荣宝斋。用CECI说我，你痴迷榮寶齋「时光冻结在荣宝斋」了。 淡淡的窗紗半掩著；不喜欢说话的蘭花，一個世紀屋脊灰瓦，幾百年綠槐白花。你典雅清香，诗意盎然。 空气里沉默沈穩，畫意禪意，虛無縹緲。天價大師之傑作，安然懸掛。那是榮寶齋的魂魄。 謝謝榮寶齋！我是你從小熏大的孩子。你給了我骨子裡的清高。一生的勤奋。 大柵欄鮮魚口的《四川力力》涼麵，太強差人意。以後不去了。 涼麵吃了幾口，丟了幾口。過街對面《天興居》小師傅盛一碗炒肝，手勢一流。但腥氣太重。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啦？怎麼也追不回兒時的味道。是肚子西洋啦。還是嘴巴南城不再。嚐不出，吃不来，品不出城南小吃。 《炸糕辛》向前搬了幾米。我上一次來就沒找到。小姑娘聽我說了這个故事。特地為我打開油鍋，新炸了兩個熱熱的，大大餡子的桂花炸糕。外焦裡嫩，陣陣桂花，香甜滿口。等着她炸的時候，我還抓了張速寫。后面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 百年醬園《六必居》小醬蘿蔔還是那麼脆，那麼鹹。看來吃鹽多對身體没好处這一說。无碍北方醬園。北方人吃习惯了这一口。不够咸可能又说太甜了呢。 《張一元》茉莉花茶要400元一斤的才有香氣。一個老人家一邊買一邊甩着钱啪啪响的和我說；“你看看這一達子錢，以前是買一斤的，現在只能買二兩了。“ 賣茶姑娘在櫃檯後面不紧不慢笑笑的說；「您口高不是，”高末“ 今天剛到。便宜，又香、又嚴。還禁喝。买点不？」 好好聽的北京話。雖然这几天我在北京胡同裡走，都很難聽到地道北京腔，不知怎的大街小巷全是天南地北我听不懂的鄉音。 我只要到北京，到大栅栏一定要到《同仁堂》買大山楂丸。像吃糖豆那樣的吃。好過癮。家人朋友都知道，那是我對爸爸最多的記憶。小時候爸爸为这个家無日無夜的上班，很少有閒休息。好容易不上班吃过午饭，高大瀟灑的爸爸會拉著我的手穿過小小細細彎彎曲曲的小胡同。（那條特別細小彎曲的胡同名字真記不起來了）出了胡同口就有一間小藥店。小山楂丸3分錢一個，大山楂丸5分。爸爸一定給我買一顆大山楂丸。我含在嘴里好长时间都舍不得吞下去。爸爸总說：哥哥姊姊都有過好日子，就我可憐都是苦日子。 走了；城南去了：我的城南舊事。 緣起緣落，雲淡風輕。天高高，路慢慢，向前。向前。一路向前⋯ 借好友慧的留言：《城南旧事》主题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真佩服寫的這麼準確，這麼淒美。這正正是我心裡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