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晚和同事聚餐,席面上有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瓦罐,但却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是的,那就是巢湖的地方特色菜肴——小罐汤。</p><p class="ql-block">可能是因为饭吃的迟,大家都有些饿的缘故,一开始,小罐汤并没有引起大家的特别注意。待同事们风卷残云一番后,似有些渴了,便有热情的同事主动起身给大家舀汤。</p><p class="ql-block">在餐具白色的映衬下,汤色温润如玉,香味浓郁。端起汤碟,嗦上一口汤,咸淡适宜,再㧅上一块肉,入口即化,硬生生把大家的思绪拉回到了童年时代。</p><p class="ql-block">同事“小汤哥”说,他小的时候,家里面不富裕,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肉,但这难不倒男娃们。没有肉,汤老师就去㧷黄鳝、扒泥鳅,然后洗净、切段放入瓦罐,再把瓦罐搁在烧稻草的大锅锅洞里,用尚散发着殷红色的灰烬捂住,然后就坐等用乳白色的小罐汤解馋了。</p><p class="ql-block">我和汤老师年龄相仿,小时候㧷黄鳝、扒泥鳅这样的事是一样没落下过,不过瓦罐煨黄鳝、泥鳅还真没干过。虽然汤老师一再强调汤很白很稠很鲜,但我总是在想,也许那样的汤也很腥吧!</p><p class="ql-block">同事“九零后”说她小时候,家里煨小罐汤时,也用到泥鳅,而且还喜欢把咸肉切片放在里面。说到这儿时,我看到她轻轻地舀了一勺小罐汤,送到嘴边呡上一口,瞬间眉宇间露出了喜悦之情,仿佛是找回了童年时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其实在大家谈论的最高兴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桌上的小瓦罐发呆,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早已过世的外婆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因为讲一个已过世的人,我怕影响了大家的美好心情,所以突然间,原本还高谈阔论的我,似乎变的沉默寡言了。嘴巴是停住了,但思绪却如同打开了闸门,外婆的音容笑貌,特别是外婆最拿手的小罐汤,便一起涌上了心头。</p><p class="ql-block">外婆是一位命运多舛的农村妇女。</p><p class="ql-block">因为兄弟姐妹多,她又是家中的长女,所以很早外婆就帮她的父母分担家务,也因此吃过很多亏。两位舅爷爷成年后,都对他们的这位大姊关照有加,我想原因大抵出自于此吧。</p><p class="ql-block">外婆嫁给外公,一开始应该是幸福的,因为我听说外公是个会手艺的人,过去农村不是都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嘛。然而好景不长,后来外公患病,突然离世,抛下了外婆、舅舅和尚在腹中的母亲,在那样一个艰难的岁月里,一位无一技之长的妇人要养活自己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该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p><p class="ql-block">好在有叔外公、舅爷爷的照应,加上外婆本就吃苦耐劳,虽然很艰难,最后倒也还是拉扯大了舅舅和母亲。</p><p class="ql-block">我想外婆应该是把自己遭受的苦难与性别联系了起来,所以骨子里来说,外婆是重男轻女的,因为她不想自己的后辈们再遭受她经历过的苦难。而母亲只生了我一个男娃,我也因此享受到了两个姐姐在外婆哪儿很少能得到的荣宠。</p><p class="ql-block">小时候,隔三差五,我都要去外婆家赖上几日。不仅能吃到糖果、花生,有时外婆像变戏法一样,从床头拿出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糕点,那种甜到爆表的感受,今日哪怕一口吃下一袋白糖,怕也是找不回那种感觉。</p><p class="ql-block">为了安全,有时候外婆会亲自送我回家,她还会特意从烔炀河镇上转个弯,这样我就又能下个馆子啥的,最起码是买上我垂涎欲滴了许久的几个大肉包子。一只手抓着热乎的包子啃,一手牵着外婆粗糙的大手,我走过了童年最幸福的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里,外婆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管是农村什么寻常的食材,经过她的手,都能变成美味,我最不能忘记的就是她煨的小罐汤。</p><p class="ql-block">以往农村养猪、杀猪的都多,一些边角料,如猪皮、肩胛骨、大骨头,没有什么肉,买的人自然不多,所以价格也格外便宜,外婆经常拿来煨汤解馋。</p><p class="ql-block">当然我还是最喜欢外婆春节时候煨的小罐汤,因为这时候她都会多放点肉进去,比起嗦干瘪瘪的骨头,我更渴望的是大口吃肉大口喝汤。</p><p class="ql-block">我从来没留意过外婆到底是怎么煨的小罐汤,我只盼望每年的大年初二,因为这一天妈妈必定会拉上我们姐弟三人,去给外婆和舅舅拜年。</p><p class="ql-block">还没进屋,我就能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肉汤的香味。早早滴,外婆把煨好的小罐汤端了出来,擦干净上面的草木灰烬静候我们。</p><p class="ql-block">揭开圆圆的瓦盖,是一层漂浮在上层的金黄色油脂。外婆撇掉油后,便露出底下乳白色的汤汁。她给我们几人一人舀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罐汤,外加喷香的茶叶蛋,当然,我碗里的肉会多上那么一点点,再撒上香葱末,期盼了一整年的味道顷刻间便顺着喉咙“滚”到了胃里。</p><p class="ql-block">就这样过了好多年,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外婆却一天天老去。</p><p class="ql-block">年老时的外婆是有点健忘的,刚刚说的事情会问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久了,舅舅也会冲她“发火”。感觉受了气,外婆就会到我家住上几天,不过还是会重复她在家时的情景。这时外婆会对着母亲抱怨:我在家,你哥哥冲我,到你家,你也冲我。每每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听外婆这样说,我觉得心里很难过。其实并不是舅舅和母亲不孝顺,只是人老了,健忘了,话多了,也更为敏感了,怕这嫌弃,又怕那做的不对,生活中只要下人的一句话,哪怕是随口一说,她都会难过上一整天。</p><p class="ql-block">外婆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去世的。接到妈妈颇费周折打来的电话,我马不停蹄赶到舅舅家,但迎接我的却只有冰冷的外婆,那一刻,我知道今生我再也尝不到那专属于我的小罐汤了。</p><p class="ql-block">我很遗憾这么疼爱我的外婆,我却没有能和她留下一张合影,所以在我有了能力以后,我喜欢上了拍照。有时我拍照不是为了提升和展现所谓摄影技术,仅仅就是生活记录而已,因为很多事、很多人,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一瞬间就可能是永远、永别。</p><p class="ql-block">桌上的觥筹交错、天南海北还在继续着,我感觉自己的话突然间少了不少,但对外婆的思念却多出了许多。然而我也知道,今生除了思念,已经去世24年的外婆,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我眼前的,要有,那也只能在梦里,同样的还有那一碗撒满了香葱末、挥发着爱意的小罐汤。</p><p class="ql-block">——癸卯年九月十四日凌晨于巢湖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