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成诗梦亦香

会飞的猪

“忙里偷闲为诗忙”“梦里成诗梦亦香”注

——小记祖父艾瑶森先生的诗

艾道淳 朱容

2023癸卯年农历九月十六，是祖父瑶森公110周年诞辰。十五年前，出版了《书信选》；十年前，举办了“百年诞辰书画作品展”；今天，特小记一下祖父的诗。

　　祖父一生坎坷。出生于没落地主家庭，只读过三年私塾，稍长外出谋生，青年参军并出川抗日，抗战后期返四川邻水县工作，解放后受到不公正待遇，71岁平反，83岁离世。得益于天赋+亲人传授+个人的刻苦努力，40年代就以诗书画名誉川东。据他的老朋友介绍，祖父30岁不到，就被尊称为“艾瑶老”，是邻水著名的“三老”之一；发起组建的“邻风诗社”，带动了邻水县及周边的文风兴盛；艺德和艺术影响了邻水三四代诗书画爱好者。

　　祖父诗词现存近400首。解放前的诗已无遗存，现在能看到的，最早写于1960年，最晚作于1996年。以1984年为界，明显的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1984年以前的诗，凝重而深沉。误于南冠、厄于文革的这段时间，既有远离故乡者对归家的渴望，又有被人误会时对亲情友情的怀念，还有对浩劫时期家国命运的忧虑。如写于1962年的《有感》中有“椿残萱萎失称觴(父母亲于58年病故，三年后才见告)”、“久寄他乡念故乡”的句子；《寄四弟、五弟》中有“家山云树影迢迢，几度归思意更饶。薄梦初回怜耜耒，游踪既倦惜渔樵”等诗句；《寄北京友人》中有“一别邻州惊岁晚，几回因梦旧容颜。云屏(指邻水县城)拾翠沾花雨，灵宝流杯枕漱泉。旷族北来山月冷，故园东望雁声寒”；写于1963年的《和孟君秋夜翻影集》：“蛮月自悠悠，孤灯照壁楼。夜深铜滴漏，窗外竹鸣秋。细审他年影，频添此日愁。镜中开鹤鬓，心逐浪花流”；《寄南阶老友》中有“人事犹乖舛，归思奈若何?千山输赤意，两地愧青蚨。睹物怀情远，因风堕泪多。还当丛菊日，相叙故园庐”；当时遥想归家的情景“稚子惊生容，老妻识旧颜。乍期难致语，相顾鬓毛斑”。其情其景，而今读来令人心颤。

　　诗作中，也有一些歌颂新时代的诗句，为苦闷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如《七绝五首寄唯知旧友》中“欣逢盛世人同健，长把清芬乐舜尧”；1962年的《郭老〈蜀道奇〉读后》：“祖国于今繁建设，文丛诗海浩汪洋。”“盛世元音留胜迹，江山人物相辉一”；《和孟君登广元华家山》：“蜀水烟花翠，巴山雨露春”等，充满了对新中国的热爱之情。

　　祖父还注意总结书画的一些规律及技巧，并用诗把心得记录下来。写于1962年的《泼墨歌》就是对书法的发展规律及如何练习书法等，作了诗化的概括：“我闻古人学书诀，未师造化师先哲。下笔初宜求平正，然后继起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平正，辗转锤炼如打铁。熟极而化任所纵，触机应手妙无穷……”；《读兰亭贴》用“虎踞龙盘重动健，鸾翔凤翥见华祥”、“妍如美女拈花舞，矫似惊蛇入草狂”等诗句来形容兰亭贴的精美；《自题山水画》中有“且向淡中寻韵味，还从浓里见精神。春风一砚梨花雨，造化为师古为邻”来说明浓淡在国画中的作用，以及练好绘画要造化自然，以古为鉴。

　　始终坚守对艺术的追求，用艺术的空灵化解身心的困苦，帮祖父渡过了三十多年的艰难时期。1974年作的《感叙》前言有以下句子：“人的生活，如果碌碌纷纷地只在吃穿问题上搅扰，未免有点狭隘苦涩，觉得乏趣，甚至恼火。为了排除这些无味烦恼，所以除了学习书报而外，还得读读诗词和书画等类的艺术作品，换换脑筋，才能转为空灵，使生活感到滋润。然后又把自己的感觉写出来，自己觉得比空空地过去为快。源头活水，长润心田。虽然生活尚未解除暂时的紧张，但亦不感到什么枯燥……”

　　第二阶段，1984年以后的诗，清新明快飘逸洒脱。社会蓬勃发展，家庭兴旺发达，个人政治解放，全身心投入到所热爱的艺术之中，创作了许多诗词作品。

　　诗的内容越来越广泛，寻亲访友，观书论画，时事趣谈，花草树木等大量入诗。特别是1984年的广州之行和1990年的珠海之行，更加目睹了祖国的兴旺发达和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成就，作品流露出无限兴奋、喜悦之情。1984年作的《南国浅游丛诗》中，有《葛洲坝》：“祖国河山开笑脸，葛洲水坝展宏图”；《即事抒怀》：“南国深秋人意好，频舒老眼看新天”；《游东山湖公园》：“楼阁玲珑秋色里，人来是处画中看”、“唯爱夕阳无限好，绿茵小坐足勾留”；《广交会观后》：“广交会里似琼宫，人似骄宾气似虹，全国物珍萃集处，万邦商旅交易中”。1990年作的《南游杂咏》中，有“才从番禺访侨乡，又睹特区珠海光。物质文明超闹市，清荫享受胜农庄……到此恍疑身似蝶，鸟语花姿斗画长”；“十月阳光照海陲，一轮秋影共霞飞。西川草木经霜瘦，南国花枝带雨肥。两地不同千世界，万家欢共一轮辉。天涯梁孟天伦乐，渐入痴聋渐悟微”……这些诗作读来使人心胸开朗，欢快流畅。

　　也有部分以哲理启人深思、催人上进的、诸如《九二年元旦偶成》一类的作品：“补牢何事叹亡羊，历数推移运转忙。是宜鳌头擎巨手，莫教猿臂断柔肠。卧龙跃马空无迹，流水清风信有常。且立斯须寻过客，浮沉无语问苍茫。”

　　这一阶段，更多的则是题画诗。祖父晚年的画作多是花卉，也有少许山水，不管何种画，都非常注重诗情与画意的水乳交融，每幅画，都有一首诗。《题心图》将胸中之画跃于诗中，长达100余行, “林深溪曲石径斜，一肩红叶樵人出”、“江回山转疑无路，柳堤花坞锁前川”、“荷塘半亩屋几家，风载书声出藕花”、“烟雨楼台临江渚，乱帆争卷夕阳斜”等，一句诗就是一幅漂亮的山水画；《题芙蓉》“窗外芙蓉新雨初，红酣白嫩立踟蹰。容华莫让秋风老，拾取花枝入画图”，画出了雨后芙蓉的娇嫩可人；《题春趣图》“陌头杨柳自依然，红豆春深二月酣。燕子衔泥飞上下，猫儿戏蝶舞翩跹。梦回巫峡三声泪，肠断洵阳万里船。何事萋萋芳草绿，杏花春雨忆江南”，写出了阳春二月大地生机盎然的景象；《题山水画》“雨后晴天一望奢，江云初散晚风斜。横塘双桨分莲绿，击碎波光散彩霞”、“远山滴翠锁烟霞，湖上清明又几家。无限东风无限绿，醉人春色罩天涯”等，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美妙的春山早晚景图卷。

　　祖父画作以兰、梅、牡丹为最，题画诗中有关三者的自然就较多。一诗一画，一诗一意境，把兰之深幽，梅之高洁，牡丹之雍容华贵尽现笔端。

　　题兰诗如：《题墨兰八首》之一“一襟风雨淡烟斜，幽谷香凝处士家。醉梦三湘江水阔，应呼楚客泛流霞”；《墨兰杂咏十二首》之一“清影相看墨重重，形虽似草品非同。幽谷有香谁与伍，岂随凡艳媚春风”；《题笔阵图》“幽香不愧称王者，元气春秋正大端”等。

　　题梅诗如：《题梅·步东坡原韵》“年年岁岁惜春迟，昨夜寒香入梦时。得近孤芳清瘦骨，更怜疏影横斜姿。不拼浓艳抛金粉，忍令胭脂染玉肌。我识坡公梅格意，凌寒特写两三枝”；《题画红白梅》“众芳让我独开先，大地春风为展颜。铁骨凌寒高士节，冰肌香瘦玉人簪。罗浮香梦花千里，明月扬州酒半船。白嫩红酣春斗艳，写来疏影共婵娟”等。

　　题牡丹诗有“国色天香第一花，姚黄魏紫贵人家。层层嫩绿超青黛，朵朵绯红胜赤霞”、“凝香挹露浴朝阳，群玉山头百代芳。占领东风无限绿，谪仙诗酒醉沉香”等。

　　由于画作多是应友人之作，其自言：“老去江郎鬓如丝，巍巍债台高筑时。偿来不是黄金物，总要摩诘画与诗”，故题画诗又各具特色，并非就画题画，而是寓已情、已意于其中。如《题梅赠市川剧院赵又愚》“观君唱做别凡侪，江上清风韵未衰。好似寒梅初绽蕊，好花原从雪中来”、咏兰“一毫不到全笔误，一笔失误全局输。墨沉淋漓无赖处，为云为雨梦模糊”等即属此类，读后韵味深长。

　　除诗词外，还创作了大量对联。有的读来清新爽快，如“香到梅花香心入梦千日酒，青如竹叶青眼看物万里情”、“瓜子舟轻一曲水，瓢儿菜嫩满筵香”、“盛世阳光新雨露，济堂春酒古豳风”、“一片云山摩诘画，四时风景杜陵诗”等；有的读来令人深思，如“三加二不等五，万怕一且从三”，“登山哪怕负隅虎，饮水不忘凿井人”、“马列存真理，羊左见交情”(此为祖父平反时题赠友人的)等。还有很多的贺联、寿联、挽联，对仗工稳，有气势，受到人们赞赏，如：1982年贺江北县美术书法协会成立“蓥山蕴玉，渝水藏珠，万里东风催四化；妙笔生花，宏图振志，一轮旭日耀三中”；1984年冬在广州挽邻水老校长甘靖人“刚从边际归来，惊闻噩耗，难禁怆怀，万里寒空悲蜀道；讵料鸾升速去，回忆春风，未竟垂训，千秋遗憾闇羊城。”

　　最后，以祖父1987年所作的诗《七十四岁自白》为结：

蓥山麓下一飞鸿，踏雪归来识故踪。

无怪残年亲笔砚，原来书画是家风。

2023年10月30日

　　

注:本文标题取自祖父1960年诗《不寐忆祯儿》——

忙里偷闲为诗忙，晚来诗事搅人肠。

诗思未成难入梦，梦里成诗梦亦香。

唿唿飞熊卜渭水，翩翩画蝶绕蒙庄。

蜀山风雨湘江月，云锁巫山雁断长。

（注：二儿艾家祯时在湖南长沙工作，久不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