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川

水云间

看了叶广芩先生的小说《青木川》，便动身去了青木川。

青木川地处川、陕、甘三省交界的秦巴山区，层层叠叠的群山之中。在青木川的土匪、民团司令、反革命分子、开明绅士魏辅唐的土皇帝时代，北上西安，南下广元，虽然已有相对秦岭古道而言的坦荡大道，但是土匪的勾当营生仍然依靠金牛道、傥骆道，以避开见钱眼开，见色起意的官兵，土匪有土匪的规矩。那是民国时代。

时至今日，铁路已达阳平关，公路通到青木川，古栈道已经荒芜，但去青木川仍然不是很方便。

我们先到汉中，从汉中换乘去宁强的列车，火车上的乘务员对青木川这个地名极其生疏，表示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同乘的两位本地旅客告诉我们，不要相信百度的鬼话，你们不能到宁强下车，宁强车站离县城有一段距离，黑灯瞎火中要去县城才能住宿，不如到阳平关下，虽然小镇，但是出站即有住宿，条件不是很好，但是胜在方便。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我们改签阳平关。

幸亏听了这位旅客的建议，7:30左右到阳平关.四周都被黑暗环抱。出了站，在黑暗的背景下，这个偏僻的站前小街灯光零散，亦真亦幻。我们按照指点出站以后，下台阶，再下台阶，在一个类似招待所的旅店住下，80块钱一晚上，房子还很干净，阳平关仿佛让我们回到了80年代。

第二天早上按照老板娘的指点，我们在附近转了一转，看到嘉陵江从阳平关小镇中穿过过，消失于山环水绕之中。我们赶上阳平关开往青木川的班车，便在群山中曲曲折折的向西而去。山里的早晨看不出阴晴，雾气环绕在群山之间，我们的一侧是还不甚成气候的嘉陵江，一侧靠着山壁。左旋右转时上时下，我们行在一幅流动的山水画中，14元的车票抵得多少景区的门票。

过了广坪后青木川即在眼前，我知道广坪这个地名，是因为《青木川》这本书中的地名都是实名。青木川距离广坪十几里路，广坪和魏辅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公路两侧出现了红灯笼，这是很多景点的特色。路边有了建筑，这种建筑，我把它称之为21世纪10版的新中式建筑。或客栈或酒店，把我们的客车一路引向青木川。

一路过来，除了时上时下的短程零散乡人，只有我们两个是进川的游客。司机问我们是否在青木川老街入口下，本着人人都要害我的现代社会价值观，又在迷茫无所适从的困境中，我们接受司机的建议，住到了青木川西入口的青云客栈。

客车停在了青云客栈的门口，老板娘迎了出来，把我们带上去看客房，这一看我们就爱上了这个客栈，雪白雪白的床上用品，极其干净的房间，大玻璃窗外是是连绵的秦岭，20米外是秦岭流出的溪水，多么美丽的一幅山水画，若有若无的流水声和时断时续鸟儿的吟唱，使这里越发的越发的静谧，空气清新凛冽，白云悠悠在秋日的晴空，或浓或淡或聚或散。

为什么老想着别人帮助我们，就是要坑我们呢？心中不免有了些许的惭愧，可惜我们这种现代人城市人已经被社会的大环境毒害而无可救药了。

老板娘极好，青木川的麻木极好，可是在大量的精明游客的涌入下，这份质朴还可以维持多久呢？

中国广阔的土地上遍布乡村和小镇，青木川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作家叶广芩的小说《青木川》。书中的地名：青木川、回龙场、广坪、宁羌（现为宁强）都是实名。魏辅唐在书中是魏富堂，一切有迹可循。

魏辅唐为青木川一代枭雄。和青木川老人心里，魏辅唐就是土匪、大烟、枪、学堂、商业、教育这些词儿的糅合。

在作家下放在青木川的时候，青木川的老人可以说标准的英语普通用语，在闭塞的山中有巴洛克式建筑的学堂残垣断壁，多么不可思议，作者追根溯源，便有了《青木川》的小说。基本写实。一段回肠荡气的过往被记录下来。

魏辅唐这位青木川的土皇帝保了一方的平安富足，开了一代的教育风气，魏辅唐就是法，法就是魏辅唐。魏老爷魏司令令人闻风丧胆，令人心怀敬仰。

1952年4月，在魏辅唐亲手建立的辅仁中学操场上，这里地势高阔，俯视金溪河水淙淙向东而去，青木川，青木川，这川陕甘三省交界之处的小镇，这古栈道上的一个小小的节点，一脚踏三省。南去广元，西入甘肃，东进汉中，北望茫茫秦岭千山万壑峰峦如聚，在这里魏辅唐独霸一方，兴商业，办教育，集散鸦片，干着土匪和政治家的勾当，保一方平安，开一放风气。50岁，正值人生盛年，新政权宁强人民法院以杀人反革命罪判处魏辅唐死刑，在他亲手倾力创办的辅仁中学操场上，他的生命在枪声中结束。

1986年宁强法院重审此案，撤销1952年的判决，不予追究刑事责任。魏辅唐泉下若有知不知作何感想。一代枭雄，生命不在长短，轰轰烈烈足矣。魏辅唐如若活到1986年，当是为84高龄。

青木川风景优美，从西沟流出的秦岭山泉，在我们窗下折向青木川老街。溪水那一边为青木川镇政府，这是我所见唯一没有围墙，没有大门，没有保安开放式的政府办公场所。从我们的窗口可以眺望到西沟和镇政府，这里的地名是魏家坝，1902年魏辅唐就出生在这里的一间破草房里，家境极其贫寒。这个贫穷人家的子弟读过几年的私塾，他不好学，匪性十足，刚愎狠戾之性情，早年起家时也是心狠手辣血染双手。

这个读不进书的人，读了私塾也不识字的人，却在发迹以后，倾心于新式教育，他用大笔的资金办了青木川的辅仁中学，高薪聘请师资。谁家的子弟，若不送去读书，魏辅唐便对其父亲私刑伺候，关到地库直到讨饶为止，青木川不准有不读书的孩子。

魏辅唐在青木川种鸦片，却不容青木川人吸大烟，如若犯禁在大街上灌大粪以示惩戒。

魏辅唐自己是个粗人，却要求乡人文明，随地大小便，吐痰都要受到野蛮的惩戒。

大山深处的魏辅唐在做土匪中见识了意大利传教士带来的另一种文化元素，辅仁中学的毕业生英语发音之地道，运用之得体，西安和成都的大学生望尘莫及。辅仁中学的学生不负魏辅唐所望，短短几年中，考到川大十几人，甚至有点远赴南开大学的青木川子弟。魏辅唐资助学费和生活费，条件是学成归来青木川，建设青木川。

在政权更替之即，魏辅唐看不清形式，希望远在川大的学子回来助力度过难关。可悲的是，这些走出大山的孩子都已是识时务者，只有一位回到青木川。其他的学生在今后的人生中都撇清与魏辅唐的关系，人性所在，可悲可叹！

走在青木川的回龙场，这里是旧日繁华所在，但是岁月流逝，旧不抵新，木制黑瓦的老房子在漫长的寒暑交替中，被烈日雨雪侵蚀，显得疲惫，衰朽，落寞，孤寂。老街不敌飞凤桥另一侧翻新的新街，新街建筑保留中国建筑的基本元素，只是越修越高大，越华丽，新技术新材料给了他们发挥的空间，我将这称之为21世纪10升级版。新修的古镇总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太新了，太商业化了，太骄奢了。其实只要经过风雨剥蚀个几十年，房屋主人经历的兴衰更替，这新街有了历史同样会有味道。

农业中国小镇何其多，在我走过的地方小镇大体相同。每个小镇都有大户，都有豪强，少的是一位愿意追寻并记录那里旧日时光，那里的流逝的人物故事和风土人情的作家。有记录能力的人不少，对流逝的岁月有感情的人不多。

有小镇就会有故事，大时代中人物悲怆的命运，想不回肠荡气都不可能。这就是文学的力量。让我们回望在过去的时光里。

一代代人走出小镇，小镇在一次次社会变革中蜕变，那是孕育我们价值观的摇篮。

我们登上矗立着回龙阁的那座山峰的半山，俯瞰青木川，一览无余连绵的青山层层叠叠，一半新一半旧的青木川，到处挂着红灯笼的青木川，今日靠旅游得以致富。要感谢叶广芩先生的《青木川》一书，要感谢七十年前倒在辅仁中学操场上的魏辅唐的余荫庇佑。

到青木川要看魏家大院。这是一个很空洞的景点。魏家大院在土改中分给了最懒惰最贫穷的人家，门槛被砍了扔进灶头，化为灰烬。高悬的匾，被劈了柴火扔进了灶头化成了灰烬。几十年后，在清退这些住户时，穷户还是镇上最穷的户。大院空空荡荡，是一个收费景点，65上岁以上免费。

魏辅唐的第五还是第六房太太瞿璋瑶的娘家，瞿家大院，在古镇外不远处，魏辅唐重视改造血统，他要后代洗去匪气，要有学问，要有教养。瞿家是耕读传家的忠厚人家，世代积累起来的大户。瞿家大院厚重、古朴、精致、简朴、艺术，只一眼便看出其克制内敛的厚重是魏家大院所不及的。

魏辅唐崇拜西洋的管风琴、雪白的桌布、优雅的摆设，他从山外购置了电话，虽然只能摆设。最令人惊叹的是他从西安购置了一辆美国福特轿车，拆卸后着人挑着抬着零部件到青木川，再着高薪聘请的机械师组装起来，这辆福特车在青木川没有用武之地，最多跑三百米，然而，却启迪了青木川的少年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文化知识的渴求。

青木川西入口沿公路西行40分钟脚程，是川陕甘交界处。那里竖立着一只披红挂绿的鲜艳的水泥五彩大公鸡，作引颈打鸣状。寓意鸡鸣三省之地。我们喊了麻木，这是把我们从飞凤桥拉到瞿家大院的师傅，师傅要价两人来去共40，这个价格也许略高，但他一路的讲解，热心的拍照，让我们增长了书本没有的见识。我走到四川界牌下，算是脚踏两省了。侧边的山那边是甘肃地界。继续往下走，便可到达九寨沟。中间相隔的是大熊猫自然保护区。

秦岭古栈道开辟最早始于战国时代，交通关中和汉中。青木川，是从关中入蜀通道的一个节点，历史上有过许许多多的传说。青木川成是川陕甘三省土匪争夺势力之地，商贾旅人，走私军火，集散大烟都要从这里经过。在魏辅唐称霸这里以后，的确保了一方安宁。抗战时期日本鬼子的魔爪被高山阻隔不能到达这里，即使到达魏辅唐又岂能容外人染指，何谈还是外来敌国。

青木川，在这里我看到最清澈的溪流，她从我窗外的西沟流出，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那水清澈的无以形容，那是令人感动的清澈。著名的嘉陵江和汉江均发自于秦岭宁强境内，青木川属宁强辖，宁强属汉中辖，汉中属陕西辖。

伟大的秦岭山脉横梗东西，是中国南北的地理分界。广义的秦岭西起昆仑，东达皖鄂交界的大别山。秦岭南北宽度100到150公里。青木川位于狭义的秦岭北纬32度。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千古英雄。即便早期发迹时犯下的罪恶,魏辅唐也早已赎清了。

魏辅唐，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