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汪口村记 (3):旧事旧物

欧式林

<p class="ql-block">  汪口村只有一条街,村里人叫官路正街,从东到西穿过村子,两边连着18条巷子。官路是老年间的说法,现在依然是村里的正街。</p> <p class="ql-block">  汪口村最兴盛的时期,是乾隆至光绪的近200年。那时的汪口村,是百业兴旺的水运商埠。光绪年代到今天,转眼又是近一个半世纪。随着水运行业的凋零,昔日的繁华成了传说故事。</p> <p class="ql-block">  正街边上,遗存明清商铺建筑还有好几十幢,带着古旧沧桑的面貌, 耸立在光阴里。如果不是近年兴起的古村镇旅游热,这些陈年老宅还会尘封在岁月里,在世人的视野之外,直到复归尘土吧。我进去的第一家老宅,不知过往经营什么行当,现在是理发铺子。</p> <p class="ql-block">  屋里没人。白色的工作围裙静静地挂在角落里,胸前位置印着“国营理发店”。我曾生活在各行各业都归国营的年代,没想到偏僻乡村里的理发师傅也是吃公家饭的。</p> <p class="ql-block">  屋子不大,四周摆放座钟、小风扇、收音机、竹壳暖水壶等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物件。墙上两张民国风范的电影明星画,一张商业广告招贴,满眼秋水地看着我。与别的那些物件放在一块儿,这些画年代上有点串了。</p> <p class="ql-block">  工作台前的那把老式理发椅让我心动。从童年时代,直到我离开那座岭南小县城到省城求学,我的头发问题都是在这样的椅子上解决的。看着相当的亲切。</p> <p class="ql-block">  童年时的我端坐在这样的一把椅子上,听着耳边的咔嚓声,对屁股下的座椅充满好奇。有一回头发理到一半,师傅被人叫了出去。我跳下椅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推。椅子长在地上似的 ,纹丝不动。多年以后,当这类椅子已经成为文物,我才知道这铸造出来的铁疙瘩最重的在150斤以上,轻的也有100来斤。</p> <p class="ql-block">  伸手推了一下,椅子似乎没那么重。蹲下身细看,支座不是一体铸造的铁疙瘩,是三条木制的腿。座位扶手跟那些铸铁椅子咋看上去差不多,底下的结构不是一回事儿。有可能是村里的木匠土法上马仿造的。难得的是居然也仿造了调节椅背高低的装置,尽管裸露在外面的那块作为调节板的锯片,看着蛮瘆人的。</p> <p class="ql-block">  我坐到椅子上,想象有位须发灰白的老师傅进来,给我披上围布,咔嚓咔嚓一通。等了一会儿,门外依然没有动静。刚要起身,门外进来一位小姑娘,看我坐在椅子上,满脸惊讶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我说你就是理发师傅吗?姑娘说不是,这里没有理发师傅。我说村里的人都不理发吗?她说村里人理发,都到江湾镇去。我说村里没有理发店吗?小姑娘说以前有发廊,现在没有了。我问为什么。她说没生意呀,村里没得几个年轻人呀。</p> <p class="ql-block">  她说话时,一直在笑。好像村里只剩下些老头老太太 ,是让人高兴的事情。话说回来,有个人独自端坐在理发椅子上无人问津,看上去也实在可笑。</p> <p class="ql-block">  少了年轻人,村子格外安静。对于厌倦城市的喧嚣、喜欢探古访幽的我,安静倒是意味着内心深处的愉悦。当然在乡村凋零的背景里,这样的愉悦有些不厚道。离开理发馆,没走多远,到了村里的供销社。</p> <p class="ql-block">  像五六十年前常见的供销社一样,门口两侧挂着红色字体的“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这印在童年记忆里的八个字,多年后通过学习,知道是伟大领袖在抗战时期为根据地提出的思想方针,沿用到后来,成了供销社的经营宗旨。</p> <p class="ql-block">  左侧墙上挂着块语录牌,牌子下面是小黑板,写着当天的天气预报。我小时候的天气预报都是从县城的有线广播里听来的,写在黑板上,还是第一次见到。黑板两边,还有“教育改变命运”、“品德左右人生”两句六字箴言。预报天气之余也不忘教化人民群众 ,真个是诲人不倦。</p> <p class="ql-block">  也跟我见过的供销社店面一样,屋子里有高高的货架,货架前是玻璃柜台,有位五十来岁的妇女坐在柜台尽头。货架和柜台摆得满满的,都是些似曾相识多时不见的老物件,像是从几十年前直接搬来的。</p> <p class="ql-block">  我问这里的东西是出卖的吗?女人在低头看手机,像是没听到我的问话。我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她听到了,依然低着头,嘴里咕哝一声“卖的!”</p> <p class="ql-block">  我说麻烦拿一下那个马灯,我看一下。她总算抬起头来,很没必要地抬高声音说,你真的要买吗?然后取下马灯,放到柜台上,很不耐烦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她穿着那个年代的衣服,说话的神态也像极了当年国营商店的售货员。为了让我穿越回到半个多世纪前,村里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看来是这样。</p> <p class="ql-block">  店铺后面,是一间蛮大的里屋。因为光线不良,好一会儿才看出是厨房,屋子一侧是用餐的桌椅,看来是当年供销社的员工饭堂。</p> <p class="ql-block">  离开供销社,继续往前走。正街中间,有一家做油纸伞的铺子,还有家布庄。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我都要忘记世上有这种伞了。童年时见到油纸伞,是在乡下的婚庆场合。新娘初到夫家,得有人背着,舅舅背出门,新郎背进门,然后总有位年长妇人随在身边,用红色油纸伞遮着新娘。</p> <p class="ql-block">  油纸伞都是纯手工制作,竹条做伞架,皮棉纸涂刷桐油做伞面。现在使用的尼龙钢架伞很方便,价格也便宜,但油纸伞取材于天然,那种婉约古雅的美感,不是以规模效益见长的现代工业可以生产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布庄离伞店不远。走进门去,一位老大姐正在一台手工织布机忙乎。只见她两只脚协调踩下踏板,木头与绳子组合成的机械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两手投梭接梭,经线纬线交织,布就一点点的织成了。</p> <p class="ql-block"> 铺子里陈列着各种的手工织布。有桃红、大红、蓝绿、紫、黄、白等各种颜色,组合搭配出不同图案的面料。这位大姐手巧,不单能织出早年间常见的“囍”字和各种格子图形,还织成红楼梦里宝钗扑蝶的画面,尽管线条有些粗拙。</p> <p class="ql-block">  手工编织的布料手感好、不起静电,透气吸汗也比机织布好。可惜现在只能是编些浴巾,作为桌布或者帘布使用了。很难想象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会拿着块布料,满世界找裁缝师傅量体裁衣。比如我自己,生在手工织布还勉强存在的年代,在现代生活里也走得太远了。</p> <p class="ql-block">  正街尽头是俞氏宗祠,村子里最壮观的古建筑。宗祠前,几位老人蹲在墙边,舒服的晒着太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这种休闲恬淡的生活场景,与村子古老宁静的风貌很是协调。</p> <p class="ql-block">  汪口村旧称永川,有两条河在村边交汇。一条是江湾水、一条是段莘水。群山的阻拦使河水蜿蜒,形成"腰带水",村子成了三面环水的半岛。</p> <p class="ql-block">  唐代杜甫的诗作《江村》,有“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两句,写的是成都的浣花溪。诗里描绘的江水清澈、江流曲折、恬静幽雅的田园景象,放在此刻的汪口村,也是那么贴切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