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岁月

旷野

通往故乡的小路，虽然蜿蜒曲折，但车不是太多，比起记忆里的曾经，现在的路面已经很好了。沿途的风景，一点没有辜负秋的多情，五彩斑斓，层林尽染，无尽的妆点着连绵的群山。湛蓝的天空，白云像梦一般轻盈婀娜。车载音响单曲循环着Kenny G《回家》的萨克斯曲。此时，兰溪的心情甭提有多愉悦，她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甜蜜且幸福的味道——这一刻，她已经等待了三十多年，她期待着此行的美好… … 下午3：00多，兰溪来到了月亮湾煤矿。眼前的一切，她既感到亲切，又感到陌生。小街，招待所，灯光球场似乎除了破旧一些，却仍然是记忆里的样子。而让她感到陌生的是，这里，好多“大门”都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锁，能遇到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刹那，“国破山河在”，“故国不堪回首”，“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顿时，她像个孩子一样，有些失望，有些惆怅，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兰溪马上定下神来，她要继续自己此行的目的——寻找！ 兰溪走过这里的每一条路，穿过这里的每一个巷子，她清楚的记得，这里是小朵家，这里是赵云飞家，这里是李涛家，这里是梅香家… … 可是，此时他们又在哪里呢？ 兰溪一遍一遍的走过这里的街巷，凡遇见的人，她都仔细的看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着她。但基本都是擦肩后，各行己路。最多，彼此面带微笑，点头告别。夕阳西下时，她竟然没遇到一个自己的熟人。于是，她开车去了距月亮湾大概二十公里的县城。兰溪心里有些失落，心想：算了吧，还是到县城休息一晚，明天返回省城吧… … 一觉醒来，已是七点多了，洗漱完吃过早餐，兰溪启动了车子，不知不觉中，车子带着她又返回月亮湾。 是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呢？ 秋晨的风，有些微凉，但太阳已经慢慢爬过灯光球场边的柏树树梢，早些被阳光照射的路面和树叶，水汽已在升腾。这样的天气，也不至于让人感觉寒冷。 兰溪继续穿梭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月亮湾… … 菜街路口，一个消瘦高个子的女人一直盯着兰溪看，兰溪也感觉她的面孔似曾相识。 “你是？”兰溪先开口。 “你是，是，是…” 兰溪面带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睛流露着期盼的眼神，心里清楚得很，“我们绝对认识”。 “你是谭艳？” “嗯！嗯！嗯！”兰溪微笑着不停的点头。 “真是谭艳？” 兰溪说：“是的，是我”。 兰溪太激动了，激动得差点都掉下眼泪。 她继续说：“抱歉，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没关系，我们几十年没见，认不出来很正常” “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跟你同过桌，你们家住我家后面一排房子” 兰溪摸了摸额头，单举着右手一个食指，想了一会儿，大声的说：“樊慧？你是樊慧？” “谢谢你还记得我”。 兰溪说：“怎么会不记得呢”。她接着说：“我今天太高兴了，太高兴，竟然遇到你”。 樊慧说：“真好，能遇到你，你从哪里来…”… … 两个人边说边走，走向樊慧的家。 樊慧家住在煤矿生活区17栋2单元2楼。 闲聊中，兰溪得知樊慧过得并不好。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打工，工资待遇一般般。因为是女儿，所以樊慧对她要求也不是很高，并且也没背景没办法让她找到更好的工作。 墙上，黑纱下的一面镜框… “他是？”兰溪问。 “嗯，我丈夫”樊慧轻声的、略带无奈的说。 兰溪也压低声音，说：“节哀顺变”。 “唉，都过去了”。 “你得往好处开处想”。 “会的，都6年了，只是… ” 兰溪问：“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 “你受苦了”兰溪关切的说。 “唉，都是命啊。他生了很重的病，让我们母女欠了些外债，还是没能救活他”。 “哦，这样啊？” “但没关系，再是两年，最多两年半就能还清了”… … 煤矿已经破产了。破产前，樊慧老公就去逝了。樊慧也因为身体多病和家庭情况的特殊，破产时，单位领导“网开一面”，“特殊照顾”，给她办了个病退，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生活有了保障。并且，虽然樊慧身体不是很好，但她也努力在本地打些零工，这样，一年也能存些钱还债… … “说说你吧，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樊慧问兰溪。 童年的玩伴，同学，又是隔壁邻居。所以，虽然俩人多年未见，但彼此说起话来，也不需要避讳些什么。 兰溪就是谭艳。谭艳，是曾经的名字，而兰溪，是谭艳去到国外才叫的名字。 那年，初中都没毕业的时候，谭艳在新学期开学时就消失于同学们的视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时间长了，更是没有人再将她提起。 其实，谭艳父亲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了文凭，调到了省城工作，谭艳也跟随父母去了省城上学。知识改变了父亲的命运，所以，作为知识分子的父亲对谭艳的教育非常重视。谭艳在高中毕业后，父亲就想方设法把女儿送到美国。在那里，谭艳认识了她后来的丈夫肖恩。 在美国，谭艳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lanch'i，这样，既能让自己感觉“洋气”，又能更好的融入到那个abcd发音的环境。 兰溪和肖恩很恩爱，并且，她们事业也非常成功。她们有一个儿女和两个儿子。前年，一次车祸夺去了肖恩的生命。兰溪把公司全部交给了助理和儿子打理。她要满世界的跑。特别是国内，还有月亮湾煤矿。 兰溪怀念着那段人生最纯最美的岁月，也常常幻想着，未来的日子，能再回到月亮湾煤矿，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或者有自己的房子，在经历颠沛流离，历尽人间后沧桑后，可以随时“蜷缩”在那里，像个普通大妈一样，买菜，做饭，织毛衣，与人拉家常。这样的想法，她不止一次两次的“谋划”着。 这次，兰溪终于抽出时间，真正回到告别整整三十五年的故乡… … 两个女人虽然多年不见，命运也各不相同，但同样经历了中年丧夫的悲伤，并且有同龄人、同学和邻居的感情基础，所以，不但对对方过去的故事非常愿意倾听，也为走过的坎坷人生路心存感同身受的悲悯。 面对樊慧邀请她住下来多玩几天的想法，谭艳一点没有推辞，选择了欣然接受。因为，在谭艳的心里，月亮湾煤矿就是她的童年，是她的乡愁，是她的魂牵梦萦。 几天时间，樊慧和谭艳走遍了她们童年时期所有到过的地方，也介绍了小街的改造，棚户区的拆迁，单位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没落。樊慧还特别带着谭艳去拜访了依然生活在矿区的几位同学、玩伴和老师。同时，她俩还建立了一个微信群，想把曾经的同学，能联系到的都拉进群里。如此，你联系我，我联系他，他再去联系她，短短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除了六位同学实在无法找到，大部分同学都进入了同学群。 一时间，四十一个人的同学群，像是赶腊月街一样热闹。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有人问候“早安”，点赞，到了晚上已经“晚安”了，还有人意犹未尽再发几条信息。有的同学又@了某人，有人发自己的近照，有做生意的发产品介绍，有人亮出自己的厨艺，有人分享链接。一天少说得有几百上千条信息… … 星期三下午，谭艳和樊慧商量，要不搞个同学聚会，樊慧多少显得顾虑重重。 谭艳问樊慧“你不愿意吗？” 樊慧说：“不是我愿意，我想会有同学不来参加的”。 “为什么？” “钱” 谭艳说：“不要多少钱啊”。 樊慧说：“其实大部分人都混得不好”。 “这个好办…” 樊慧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谭艳。 谭艳说：“只要他们参加，一切费用由我来支付”。 “会不会让你太破费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要多少钱啊”。 “可是…” “放心啦，按我说的做就OK了”… … 她俩就这样聊着，策划着。 下午，由樊慧执笔的邀请函，谭艳转发到同学群里： 各位同学，大家好！ 光阴似箭，岁月匆匆，曾经的美好依然珍藏心底，就像我依然记得你儿时的样子。有幸，我们相遇那时的月亮湾，有幸，我们再次重逢未老的中年。让我们一起呵护这段今生的同学情缘。故此，我特邀请您，于星期六中午到县城恒业大酒店，参加我们同学第一次聚会。——谭艳 注：各位同学只要人到即可，一切费用由我负责。请同学们于明天下午之前回复能不能准时赴约，我们好安排住宿和餐饮。谢谢！ 刹那间，群里安静了下来。出奇的安静，像一个人都没有的沙漠，像大家都很忙忘记了手机的存在… … 一个小时后，手机响起，群里有人发了信息，不是发文字，而是语音，他是当年班上的体育委员李振国。他大概的意思是，不要个个闷着不说话，能来不能来给个痛快话，人家谭艳一个女同学都这样大度了，你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撇开钱不说，我们那么多年的同学也该聚聚了，何况，还是女同学邀请、买单… … 慢慢的，群里又“动”了起来。 “我是王伟，我一定到”。 “我是张家红，我一定到”。 “我是刘杰，我真有事，遗憾不能参与，希望同学们玩得开心”。 “我是孙兰，我一定到”。 “我是陈美丽，我一定到，感谢老同学谭艳”。 … … … 几个同学因为有事不能参与，真正报名“一定到”的，已经有34位。 谭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生生害怕，怕同学们一个都不给自己面子，不回复信息，不来参加聚会，因为，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虽然久经商海，但情绪多少也会受到波动，也会感到尴尬而脸发红耳发热。还好有樊慧陪伴，还有，同学们都很“给力”，她心里有太多的“感恩”。 在与樊慧相处的这几天，谭艳真真的感到樊慧太辛苦了，不但月亮湾煤矿的破产给她带来冲击，丈夫的早逝还要让她拖着带病的身体退休后继续工作。她从心里有帮助樊慧的想法和冲动，但她不知道该怎样跟樊慧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这样的话题，有时已经到了谭艳嘴边，又被她强按回去，她小心翼翼的与樊慧相处着。 同时，樊慧也了解了谭艳的一些状况，她很有钱，很单纯，似乎还有些“憨”。一点不像自己身边的那些有钱人狡诈。她或直言，或隐晦的想说服谭艳不要太“张扬”，一定要低调，不要露财，不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谭艳只会随便一句“没事”。樊慧也不好再说什么。 星期五的整天，俩人就开着车在县城转悠，为明天的同学聚会订房间，订餐厅和菜品，还要为每个同学准备小礼物，樊慧为谭艳花了好多钱而不安，而谭艳则为此次久别的重逢而愉快欢心。到了很晚，俩人才疲惫的回到家里。 周六的早晨，俩人早早就起床了，早餐后，就匆匆赶往县城，都很担心，生怕哪个环节出现纰漏，影响了同学们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聚… … 礼拜天中午，强颜欢笑中，聚会结束了，谭艳和樊慧回到月亮湾。樊慧的状态还好一些，而谭艳呢，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接触。她关了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像是参加了黄河决堤工程的抢修任务一样全身有气无力，更像是遭遇被三天三夜无间断的刑讯逼供一样身心疲惫。樊慧也知趣的不去打扰她，仅仅给予她悉心的呵护。 谭艳虽然人在休息，但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故事，像六月的洪水一样充斥着她，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一遍一遍的重复她的脑海… … 昨天中午，同学们陆续来到恒业大酒店，开始，一个个略显拘束，随着人越来越多，聊的话题也开了，大家似乎又回到红领巾飘扬的同学时代，场面和谐而温馨。在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彼此的情况后，好多同学都热情的接近谭艳，有的要电话号码，有的加微信，有的，阿谀奉承，有的述点远去的岁月… … 本来行程是中饭过后，一起去郊游、爬山、叙旧，但因为一些同学喝了酒开始了他们的“表演”而临时更改了计划。 王丽丽借着酒性，像祥林嫂一样，宣泄着自己的不幸，说自己中年了还被老公“蹬”了，“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男人”，“现在就连儿女也常常对自己冷眼”，她希望同学们给自己评评理，更希望谭艳帮帮自己… … 宋家波一直说自己的命运太过波折，先后开过大车，挖过煤炭，卖过蔬菜，外省打过工，后来搞起养殖，辛辛苦苦赚了几年的钱，一场“非瘟”就化为乌有，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恳求谭艳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一下”… … 同学中唯一一个在镇上为官的同学，了解了谭艳的情况后，“希望”谭艳，富了不能忘家乡，建议回来投资，带动地方经济，带领百姓增加收入… … 破产后在县城开出租车的赵伟，说话幽默风趣直接，极力把自己推荐给谭艳，说自己不但驾驶技术好，还可以做她的“保镖”… … 这，是谭艳始料未及时，让她的思绪受到一些冲击。 说实话，大家都这个年龄的人了，什么“帮助”，什么“使命”，都不是说说空话发个毒誓的随口乱说。可能，大家错误的把谭艳此举理解成了“憨”，或者“蠢”，想在她身上轻松得到好处。而谭艳的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只想回忆，只想怀旧，只想找到“曾经的自己”。 晚饭时，有同学说要喝茅台，好几个同学跟着起哄，说自己“从来没喝过”，谭艳满足了他们。后来，又有人“建议”谭艳给每个男同学买一条“华子”，笑声，起哄声，起此彼伏的轰炸着谭艳，她心想：也不是钱的问题，只是事情不应该这样。她显得很无语。还有些无奈。差点，爆发了不愉快。最后，还是樊慧给她解了围，不然，谭艳都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即便到了散场后，各自回到房间，依然有同学给谭艳打电话，发信息，他们各有各的说词，各怀不干净的鬼胎。谭艳烦透了… … 谭艳的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自己多么想见到的人，这都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有些人不只是他的模样因年龄增长而变化，而且心里也让人难以揣度。谭艳想哭。她沉默不语。还好，樊慧依然陪伴着她，总是想方设法的给她做好吃的，并给她讲了很多关于身边人的此类故事，以平复谭艳好似“吃到苍蝇”那种恶心的感觉。 聚会结束的第三天，谭艳打开手机，群里像炸开的锅，几千条信息，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在群里依然一言不发保持沉默，但阴阳怪气的特多。也有人悄悄的退了群。 看到这些，谭艳却一反常态的收起了一脸的愁容，她让樊慧叫自己“兰溪”，把阳光一样的笑容重新堆在脸上。 “咋啦？不生气了？”樊慧问她。 “不生气，哪有那么多的气可生”， “但这次的事情…”。 “对，事情很让人生气，但我不为事情生气” 樊慧哈哈一笑，说：“真是个怪人” “熟话说`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那就好，有些人，不值得” 兰溪说：“你看，这次聚会有那么多人参加，不是也有那么几个`可爱’的人嘛？” “嗯” 兰溪继续说：“其实，我们本来想见少年的`闰土’，只是这次我们见到了成年的`闰土’罢了，这才真实呢。可能，在别人的眼里，我们一样是`老闰土’一个呢…” 俩人又对视着“哈哈”大笑了一回。 兰溪起身在镜子前照了照，微笑着对樊慧说：“等我一下，我梳洗梳洗，我们吃大餐去”… … 晚饭后，兰溪开车带着樊慧，爬上了月亮湾煤矿西面的大横山。血色残阳缓缓西垂，晚霞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也映照着密麻的山峦。曾经多少次站在这里俯看月亮湾，她都是那么美，像母亲一样美。此时，她依然很美。不过，夜幕即将来临，几粒灯火有气无力的闪烁在秋风萧瑟里，他更像一位久经沧桑的老人正孤独的站立村口，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感到凄凉。兰溪和樊慧都不说话，在她们心里，有着同样的感伤… …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月亮湾煤矿的人们又继续着昨日漫无目的的生活。 樊慧起床的时候，发现兰溪住的房间门大开着，床上的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旁边，一个牛皮纸袋很是显眼。樊慧迫不及待的打开，里面除了三扎崭新的红钞，还有兰溪留下的一封短信。 樊慧，我走了，这几天我在想，以后再也不会再回月亮湾了，但此时，我改变了主意，我一定还会再来。看着我们曾经的家园现在如此没落，我很难过，所以，我要抽时间像陪伴朋友一样，陪伴月亮湾煤矿，您跟我一起，好吗？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您的身体不太好，就不要太累了。把债还了，过几年舒心的日子。放心，这点钱，对我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没别的意思，因为担心当面给你你会拒绝，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call我，千万别客气。 ——兰溪 瞬间，樊慧泪崩… … 与此同时，兰溪的汽车慢悠悠的行驶在返城的路上，目所能及的地方，朝阳轻拂着雀鸟鸣唱的沿途，晨风陪伴秋色涂染的山冈。如画的风景，兰溪无暇欣赏，她的心，依然在身后的月亮湾煤矿，在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 文章∥原创 图片∥网络+手机拍摄 声明：原创文章，故事情节及人名地名，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