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吃药

沙棘

（一）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可悲的是，有病无钱医，小病无人医，因此，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又不知流落了多少孤魂野鬼。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绝大多数人饭都吃不到，得了病，等着自愈或找个偏方迷信什么的寄托一丝希望，实在自愈不了的只能自生自灭。若能找个先生看看病，那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再若能去医院检查病，能死个明白，那更是几品官员的特殊待遇了。

小时候，我家有个表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管他叫武叔。他人长的敦厚老实，言语木讷，身材粗矮，走路且慢，从容不迫，但地里面干活，那是任劳任怨，在家乡那是算肯吃苦力的人。

与田地或石头打交道，干苦力活的人，一般都离不开旱烟袋，武叔就是这样，他夏天地里忙，冬天农闲还要去炸石头，为的就是多赚几分公分钱，休息的时候，站在田垄地头或者是采石场，和大家一样抱着旱烟袋，一个劲儿猛抽一顿烟，算是休息。

我记忆里，武叔就有点儿咳嗽、气短。这种病在农村比较普遍，人们见怪不怪地也就习以为常了，但是因为劳动卖力气，即使再咳嗽气短也要离不开旱烟袋，用他的话戏谑：茶饭不好，费咸菜；劳动卖力，费烟袋。反正是没油没水的卖苦力，不可以不吃饭，也不能不抽烟。

有一年，正适刚过完春节，武叔去我家看我父亲，父亲让他上炕坐着抽烟，母亲忙着拉风箱烧水沏茶，可不知何故，他怎么让他也不上炕，当哥的父亲拗不过他，就让他站橱柜的地方抽烟，母亲忙着让他喝茶。

我站在地下，没有柜高的个头，痴迷不悟地看着武叔好奇。只见他只对柜台上挂着一面墙镜站着，没有丝毫动静，他的目光呆滞地看着橱柜的地方。橱柜台面上除了几个醋酱瓶和暖壶勺碗筷等等家什，还有药瓶子。只记得，他于是问我母亲是什么药。我母亲一边忙活，一边告诉他，说那是我刚刚感冒用过的药，具体名称她说也不知道。站立良久以后，我亲眼目睹武叔拿起来两个白片片药，就咽下去了，这一幕我看眼里，有点儿不知如何劝阻。只记得，他回头憨笑着，对我说：就像治疗线虫的宝塔糖那种糖豆，不难吃。

等到我去院里找母亲的时候，把武叔叔吃药的事情悄悄地告诉我母亲，母亲一边走一边唠叨：“唉！穷疯了”！“咳嗽气短多少年了，病也看不起病，他也不识字，不管什么药就喝了。”。顿了顿又说：“感冒消炎药，维生素之类的药，治不了他的病，应该是没有大碍吧”！。

等到回屋里面，我母亲告诉武叔，这些药你若有用拿去吧，除了磺胺粉是外用的不能喝，其他都是给孩子治疗感冒用药，你问问赤脚医生再喝，千万别喝坏了自己身体。

武叔高兴地憨笑着，放进补丁贴的口袋里面，用手反复地往里面塞了几下，又用手反复按了按补丁贴的口袋，才答应和父亲一起上炕坐着，抽完烟吃过饭，才回去了，记得那时候他母亲（父亲的姑姑）还在世，家境虽然贫寒，但比起我们家还算不错，后来听姑奶奶说花了五十多个大洋娶了个媳妇。

过了十几年，我工作了，等我回老家，每次都要带一大堆感冒消炎的常用药。顺便安顿父亲记得给武叔和的亲人们，父亲识字，让父亲按说明书告诉他们用法用量。

再后来回去，听家人说武叔去世了，年仅四十多岁，和我爷爷奶奶的享年差不多，可是用村里面的话说，是老死了，其实他一点也不老，是病死的。我猜想，什么病他也不知道，反正是没钱医治，更没钱去医院，村庄里年年死人，死的人多了，都不知道何因病死，一说就是老死了。这也是绝大部分乡亲们的结落。

每每想起武叔吃药，想起来看不起病的乡亲们，我深感同情。他们认为，只要是花钱买的东西就是值钱的东西，包括老鼠药，包括烟酒，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东西。吃药的时候，不管有病没病，不管什么药都可以吃，因为钱最值贵。我小时候打坏东西，母亲一说就是花钱买的，所以花钱买的就是金贵，所以也就把吃药喝酒当做一种奢侈和享受，因为这些东西都是花钱买的。

对老百姓来说，经济是老百姓的命脉，其他那些粉刷在墙上的宣传或斗争之类的口号，简直就是笑话罢了。有时候说：钱是命，命是钱，钱命紧相连。其实这么说也不为过，唯有生活富足了，物资丰富了，教育普及了，人们的生命才有意义，生活才有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