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从今夜白

张春英

　　天，到底是凉了。下午去图书馆还书借书，穿了厚毛衣，加了外搭，刚刚好。

路边的树，大部分不动声色地暗绿着，为留住最后的青春较着劲。也有顺风顺水顺自然的，该黄的黄了，该枯的枯了。黄叶左飘飘，右荡荡，安静地落在路上，风招呼着它们:来啊，来这里我们聊一聊。于是，有聚到街角，有聚到路沿处，还有跑在绿化带的，一堆，一片，一撮，叽叽咕咕地闲唠着一年里见到的趣事。也有不喜凑堆的，自个溜达在路上，看看东来的人，西往的车，云淡风轻的，吟诗作唱，哗啦哗啦，我自逍遥的样子。

路边小区里的银杏叶黄了大半，比前几天明快了许多，开始显现诱人的色彩。只探出围墙不足半身的高度就足够吸睛的。树下的小路上有拍照的人了吧，风吹一吹，叶摇一摇，树下一走一摆，一颦一笑，氛围感就出来了。咔嚓，咔嚓，定格的瞬间，应该收获满满，美醉人。

风是万事通。美的、不美的细节它都不会遗漏，一一收入囊中。它知道哪山的黄栌、枫叶红得最好看，哪里的秋水最旖旎。它收藏了草的、树的、花的、水的、人的，所有世间的小秘密，喜的，悲的，腾达的，落魄的。

风，跟我进了图书馆。安静下来，看我在书架里寻找可心的书。书太多，一时间有些迷离，我不知道带哪些字走。它跟我走了一圈一圈再一圈。道理太深的不行，费脑。哗众取宠的不中，肤浅。故事太长的、字太密小的欠妥，累眼且焦心。文笔差的不行，缺美感。实在，朴素，温暖，美丽的，是最爱。却了解的作者不多。

本想着这次领些百科类的回去，拓宽一下思维与知识面，翻开却读不下去。想想现在的大脑已记忆困难，恐怕读了也是雁过无痕，字过无影，也便放下执念作罢。不如就顺着喜欢，领些让自己喜与交心，愿眉目相对的，悦悦自己。于是，忍不住复选了丁立梅，亦舒的。其实，也想带雪小禅的，没寻到。

图书馆每天都有窝在里面看书学习的。

今天不是周末与节假日，人相对少些，座椅、沙发都有空位。有位小伙却坐在地上看字入了迷，来往的脚步从身边走过，眼都不带瞥一下的。有位则斜窝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手里的书举得高高的，眼睛笑咪咪，如有春风入心。坐在桌前椅子上的大概都是准备什么考试的，神情专注，有思有想的，不似看闲书。有位男士接了电话，小声小气地匆匆起身往外走去，里面仿佛可以听到呼吸声。走路轻，慢。脚带起的风也毫无脾气，低眉顺眼。

喜欢看专心读书的人，那种投入是我这处在更年期的年龄难以做到的。看书很少全身心了，一点点的动静会惊扰了。有时本来看的正投入，一些零碎的念头会忽然冒出来，诸如衣服没洗，菜没买，花没浇等，瞬间分了神。还有时，明明无事相催，却心里着急忙慌的，静不下心感受字里行间。

我也想在一架架的书里，坐一坐。慢慢翻，静静看，时光长长，岁月无限可享的样子，却不能。看看手机，快到晚饭时间了，匆匆领着选中的书溜出门。

图书馆周围的树也五彩着，绿的，黄的，紫的，红的，颜色都不够纯澈，相互掺杂，渐变着，倒也有几分独特的美感。特意看了看去年树下拍照的三两棵黄栌、红枫，还没有红，多少有点遗憾。

喜欢不经意遇见的美，喜欢路过的美。专程奔着跑去看的，得是大景才好。

　　风，摇动着公园边的一些菊，小朵的黄菊与山里的野生菊有所不同，却也说不出差别在哪里，大概是缺了一份野性。菊，喜凉。喜欢在他花败下时，出来独享舞台。却不知，他花也有这样的小心思。

　　去山里，就遇到过好几棵，紫的，小宫灯般，一串一串，亮眼的很。

“是地丁吗？”

扯起看看，“不是”。身边那位自言自语。

风，在一边笑。它知道，却抿嘴不言。

荻花也有小心思，明明是开败的，却秋水伊人般不肯离场。远远看到，又柔又仙让人挪不动脚，移不开眼。一朵朵摇曳在秋风里，似棉絮，似云朵，似雪花，又胜之百倍，梦幻般。惹的风轻拂慢吹，风，也温婉了。阳光透过从荻花的絮中透过来，光，也温婉了。我从荻花中走过，我，也温婉了。坡上坡下的枯草，野菊，田里不怕凉的秋野菜，翻着地的农家人，都温婉起来。多神奇的感觉，不过是一片败了的荻花，不过是一朵朵的白絮啊。

风，看我痴迷的样子，偷偷地笑我，轻轻的笑声里，也有荻花附和。

　　黄栌，枫叶，白桦树也这样想着。一株株，一片片显摆着。想着年轻时没能力，积攒了满腔的色彩在秋天里放出来，一瓢红，一瓢黄，一盆橙，胡乱地泼洒在山脊，山沟。惹得偏僻山沟沟车挤车，人碰人，一时间热热闹闹，生机盎然。喜欢躲着人群看，只与树相对，与风共舞，可无需顾忌别人的眼光，随性自然。

　　城里的黄栌，五角枫，到底是慢半拍，穿着一身绿衣不肯脱换，不论风怎么催都不急不躁的。它还在等，等着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等着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该醒醒了。快找找红衣黄装打扮起来吧，晨起的草上，菜上，瓦片上，已附霜，晶莹剔透。树上的柿子、地里的菠菜已有了甜味，坡里的扁豆已卯起劲的开花结角。

有农家人已晒起了柿饼。柿子刮了皮，一串串吊起来晒，晒一晒，捏一捏，橙亮的圆圆的柿饼晒成了暗橙色，像小小的月饼。一一码放到瓮里缸里，盖上晒干的柿子皮，让它慢慢结霜。咬一口除了甜，还是甜，儿时的美味。

好柿成霜，霜色如春。霜，是甜的啊。

　　今天起，风会带给我们一个更加素净的世界。让该落的落，该放的放，一年的你争我抢会纷纷偃旗息鼓，默然收兵。一年的热闹与荣光，甘苦与冷暖，一一放下。千帆过尽，还一个本来的你我，本真的世界。

那些不便与人说、与人道的，那些窃喜的，愁悲的，都放到时间的行囊里，让风带走。轻身带素心，蛰伏在渐冷的季节里，做个春梦。梦，很长，有秋尾的，有雪花的，有春芽的。

霜降已到。霜从今夜白，风从今日凉。霜打过的瓜果蔬菜是甜的，霜打过的梦也一定是甜的。好事成双，喜从天降，会一一梦圆，我们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