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之日絮婚姻】 老婆遭遇车祸之后

胡边乱摄

美篇号：734039

　　今年国庆节，我和老婆结婚四十三周年，雅称“法兰绒婚”。老婆遭遇车祸之前，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家庭生活还算幸福；发生车祸之后，老婆没有昔日的温柔，日子过得灰暗无光，家庭生活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老婆早年退养，一年前去昆明女儿家带外孙女。二零一一年元月四日，对我和我的家庭，是一个天塌的日子。元旦收假上班第一天，我下班回家正在做饭，忽然女儿来电话，我接起电话，女儿在电话那头哭着说：“我妈妈被车撞伤了，正在红会医院抢救”！我说：“我正在做饭，吃完饭我上去看”。女儿说：“好的”。我就挂了电话。

三十六年前，幸福一家人留影

　　正是数九寒天，我吃完饭穿上棉衣就忙着出门打“的”赶到红会医院，在住院部保安那里打听，问他们今晚发生交通事故的伤员住在哪个科，他们说120去北市区拉来一个正在脑外科急救室抢救。我来到急救室门口，她的三个妹妹和在昆明的好朋友已在那里守候，肇事司机的父亲也在。外孙女才十个月，女儿当天没有来。小姨妹说：“白天大姐找家政擦窗户打扫卫生，等女儿女婿下班骑车去农贸市场买菜，在过红绿灯时闯黄灯被撞。女儿觉得妈妈去得太久，早该回来却没有回来，叫女婿去找找。女婿来到出事路口看见一滩血迹就打电话到交警大队询问，才知道发生交通事故。

老婆在急救室抢救，不允许家属进急救室，只能每天下午三点半到四点穿着防护服进去，每次只准一个人，每人只许看十分钟，一天只能三个人看。我在那里的作用就是交费，去血库买血，各种单据、文件签名，参加医生会诊，确定治疗方案的会议。

二十四年前，幸福一家人留影

　　在医生会诊室，主治医生讲述伤情：撞击伤口在额头右边，击伤后脑颅出血并积水，“伤势非常严重，随时有生命危险，能保住生命，也可能是植物人。最好的状况，治疗后能独立行走及各种活动，但失去记忆，伤着语言神经不会说话，即使她会说，你也听不懂”。我对医生说“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抢救和治疗”。第二天伤情加重，主治医生说：“颅内继续出血，需要马上手术，你放心，由科主任主刀”。让我在承诺书，风险声明之类签名，格式文本，我看都不看就签名按手印。

随后，担架队员用担架车把老婆送进手术室，医生在紧急进行手术，我和她俩个妹妹在手术室外面走廊等候。手术过程，护士两次出来吩咐要继续输血，安排人赶快去血库买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没有出来，我们心急如焚。后来我们急得坐不住，在走廊走来走去，终于看见医生出来，对我们说“手术很成功，不要担心，一会就出来”。又过了一会护士提着输液瓶、输血瓶，担架队人员推着老婆出来，手术整整四个小时。

老婆手术后的第二天，我第一次进急救室探视，看到老婆头发被剃光，头脸肿得像皮球，全身插着各种管子，三台监测仪器，为防止她醒来拔掉身上管子，双手被捆绑在床两边，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有一条腿副骨骨折，包裹着石膏，我喊她揉她毫无反应。在急救室一躺就二十天，我提心吊胆二十天。医生说她醒了，过一会护士就把她转到病房。

交通事故前，老婆在矿山留影

　　老婆转到病房那天早上，护士吩咐很多事项，需要购买的屎尿垫，卫生纸等；病房要做的，量体温，换针水，换屎尿垫，翻身，监视各种仪器读数，瞬间要把自己变成万能的，如此多事也记不住。她刚转入病房，非常安静，就感觉不到她已醒。可是到了中午，她开始哼哼唧唧，越来越哼，找护士找医生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到下午快三点了，找的护工来到病房，先是检查一遍病人的仪器和各种管子，发尿袋已经满得装不下，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原来是每二个小时就要放一次尿，都差不多一天没有放，她怎么不哼！尿放完她就不哼了，医生、护士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却被护工解决。医生说，这事非常危险，再晚点，可能会造成膀胱破裂，护士说她已经吩咐过我，我根本就没有印象。

老婆手术后，颅内每天产生血水，通过穿刺，用大号针头从腰穿进某条通往颅内的管，让血水流出来，连续做一个星期天，直到流出的血水变得清澈透明才停止穿刺。穿刺治疗是整个治疗过程最痛苦的一种，每次做穿刺，老婆都痛得今年嗷嗷叫。

我每天白天陪护，随时联系医生和沟通，找了一个二十四小时陪护的护工，夜晚小姨妹轮流换我，保证二十四小时身边有人。在医治过程中，疗效非常缓慢，长期卧床，医生要求我们每隔两小时给她翻身一次，防止褥疮，身体溃烂。经过我们精心照顾和护理，病情出现好转，渐渐清醒过来，会睁眼看我们，转动头和眼珠，扶着她可以坐起来片刻，进一步到拔营养液管，直接喂食。一步步，一点点，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医生说：她最喜欢家里什么人，让他经常来看望她，跟她说话，对她的治疗效果更好。她最疼爱外孙女，叫女儿有空就带外孙女来，从她的眼神和表情看，确实是有用，还张嘴发声逗小孩，只是我们听不懂。通过各种治疗，她的伤一天天好转，由于腿伤和颅伤属不同科室治疗，包裹石膏没有按时拆除锻炼，使她迟迟不能站立起走路。两个月后，转到康复科继续康复治疗，从住院抢救到现在，天天打针、吃药，每天见到护士进来打针，她都害怕，拒绝打针吃药，她宁愿做各种康复训练也不愿意打针，长时间打针，加上她手背是烧你疤痕，护士都怕给她打，有时要插针两三次，给她痛得又哭又叫，天天闹腾要回家。别说她受不了，我也快熬不住，我来时体重七十六公斤，现在只有六十五公斤，掉了十一公斤。康复治疗两个月后，跟家里人说她要回家，天天吵闹，找主活医生商量，同意她出院回家。在医院治疗整整四个月，这四个月，我的所经所历，真可谓惊心动魄。办完出院手续，小姨妹开车来接我们回家。

交通事故前，老婆和外孙女留影

　　出院回家以后，我按医院康复治疗和训练的方法，根据家庭训练的有限条件，继续康复训练治疗。经过两年的训练，老婆已身体恢复能独立行走，说话听懂的越来越多，在小区或两公里内的地方，她都能自己找到路回家。恢复的情况比当初医生评估报告，巳经好多少百倍。但是有个不好的现象，开始是和别人说起她车祸受伤才哭，后来经常无缘无故哭，接下来不会哭，即使是伤心也不哭。又发展为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说着自己在笑。过段时间转为发脾气、骂人，见着认识的人就骂，不认识的还不会，就连她妹妹、爸妈也骂，甚至有暴力倾向，见到认识的人用手戳或用脚踢，有时见一棵树或一块石头会用脚踢，带她走路手舞足蹈。

病情越来越严重，我要带她去医院就诊，说去医院她就骂，怎么劝她也不去，可能是那段时间住院留下阴影，说到医院就害怕。我打电话给岳母，让岳母劝她，劝不动还被她骂，岳母也没有办法，打电话给其他亲人劝她也无能为力。我换了方式，说我有病，让她陪我去看病，她才同意去。先是去云大医院挂号精神科心理专家号，同时挂我和她的号。看病时让她在候诊室等，我先进诊室，把她受伤住院诊治材料交给医生，跟医生说她的情况，医生说要看本人，没见人怎么看，怎么治疗。叫我带她进去，我就带她进去，医生才开始问她，没问三句话老婆就开骂，骂得医生受不了，说：还是让她出去吧！我带她出来再进去，医生才问我，老婆得病原因，临床表现等，那些材料他根本就不看，我介绍完后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心理活疗没用，谁话她都听不进，心理治疗首先她本人要意识到自己有病，得有治疗的愿望。她是认为自己没有病，抗拒治疗，还有她语言无法表达她想表达的意思，这是她最痛苦的，也是拒绝治疗的原因之一”。医生开了三种镇静药，让回家按时按量给她吃，说她这种情况只有通过药物控制，没有别的办法。

交通事故后抱着外孙女的照片

　　从医院回来，让她吃药非常困难，说这药是治她的伤，连哄带骗，她才肯吃。按医嘱给老婆吃了一个月的药，吃药后虽然控制了暴脾气和暴力，但是副作用非常可怕，每天躺在沙发上，叫她走路，还没走出小区就要回家，从此再也不愿出门，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这样下去会是什么后果？觉得不能继续这样，思来想去，我自作主张，每种药的药量减半，吃了一星期，精神和体力有所恢复。但是间隔性暴燥脾气和暴力倾向随之而来，只是没有之前激烈。

吃完云大医院的药，我重新带她到省精神病医院治疗，在滇医通平台挂临床心理门诊，那天看病人多，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排到她，我们进診室，把带的病历资料先给专家看，跟医生说吃云大医院开的药，产生的副作用和减药情况。医生说：她这个是器质性精神障碍，表现为认知障碍、行为障碍、情感障碍、意识障碍、人格障碍。只有通过药物控制情绪和行为，吃药不是治好病，只是控制病情，终身服药不能停，只是根据临床状况调整药物和药量。但是，长期服药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控制病情，又会造成小脑萎缩，失智失忆加快，最后连你她都不认识。医生开了五种药，其中有两种药和云大医院开的相同。医生还介绍这五种药的作用，非常认真画一张表，表中写每种中一天几次每次什么时间吃，吃多少量。

近几年都是按省精神病医院医生的药方和医嘱服药，病情比较稳定，但是严重失忆。出院回来头两年，老婆跟着我的大妹妹还能织毛衣，在家会做饭，洗衣服，洗碗，洗菜、切菜，等我下班炒菜吃饭。出事前她干的活，大部分都学会。可是，自从吃了那些药以后，记忆一天天在衰退，昨天她都还会做的事，今天突然就不会，一件事会反反复复地问，她问中午吃什么，告诉她吃大米饭，过两三分钟又问，告诉她十多遍都记不住。她现在下楼在小区走路都找不着回家，就别说织毛衣，连最简单的洗碗都洗不干净，原来会做的家务大部分都忘了。

交通事故三个月后的样子

　　自从老婆遭遇车祸之后，最艰难的应该是日常交流。最初老婆什么都不会说，我们说话好像她能听懂一些，如果真能听懂当然是好事。我告诉她，听懂就点头，听不懂就摇头，教她说“是”，“不是”。从一个字两个字的词语学起。经过几年的学习训练，会说的话越来越多。后来发现，她说的话，有些并不是她想要表达意思，例如她说“我的脚”！往往就会想她的脚出什么问题，其实她的意思是她脚穿的鞋或是袜子找不到。吃稀饭她说“甜”，意思是没放糖。再如，她说“洋葱”，意思是曾经送过我家洋葱那个人，在哪里见着还是来过我家。要理解她说话的意思，往往要联系过往的一些事。我基本能猜到她说话的意思，日常生活勉强能交流，得益于我们夫妻共同生活几十年，相互理解，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还有始终陪伴在她身边，语言康复训练的配合和引导。

老婆遭遇车祸之后，家庭角色转换迟迟不能适应。以前，家里大事小情，老婆全包，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虫”。自己穿多大号的衣服，穿多大的鞋子和袜子，戴多大帽子，根本不知道，她买什么我穿什么，从来不操心。出车祸后，我学做饭，学炒菜。做菜要什么食材、什么配料和炒菜的火候，一概不知。如今不但要买自己穿的，还要时时关注她的穿戴，需要添加什么，及时给她购买。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随时注意缺什么，买什么！吃着上顿就得考虑下一顿。衣服、床单被套和枕套枕巾，破了要补，脏了要洗，烂了要买。天地有轮流回，前半生她做事情，后半生我来偿还。

老婆遭遇车祸之后，认知改变、行为改变、情感改变、意识改变和人格改变，让我伤精费神。带她去走路，会捡别人用过丢掉的卫生纸，捡别人丢掉的食物来吃，最讨人嫌弃的是骂人，甚至用手戳人，附近所有知道的人，见到她就远远躲开，虽然别人知道她是病态，不与她计较。但是，发生这种情况，我往往会感到内疚和郁闷。我的朋友和同事见到我带着她，都不敢和我说话打招呼，只是点点头或装作不认识，见到没带她时向我道歉，我说：“应该是我谢谢你们的理解”。说她又不懂，劝她也不听，每天我带她去走路，只有尽量做好自己，不要干扰或伤害别人。带她走路都是选择早上人少的时候，走行人少的路段，见到人就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就站住看着她，让别人先走。每次带他走路都担惊受怕，生怕出事。她见到家里的亲人或者跟家人打电话，前一句还说得好好的，后一句就开始骂人；在家有时也这样，上厕所前好好的，上完出来就开始乱骂。情绪变化之快，让人震惊，导致友叛亲离，也是我焦虑和忧郁的原因。

老婆经常这样比划着自言自语

　　 老婆遭遇不测那一刻，就是我恶梦的开始，梦里是她，梦外也是她。老婆在急救室抢救那二十天，除了探视时间，其它时间家属不能接近，但必须二十四小时有家属在抢救室附近，出现紧急情况，医生护士能随时找到。我晚上睡在5号楼通往4号楼的走廓，四面透风，又是最冷的季节，加上一会医生找家属，一会新来急诊病人，根本无法入睡。有时短暂睡着也是半睡半醒，总觉得自己活在梦里，所有都是恶梦。

住院治疗和康复治疗期间，白天我必须在医院，奔走在病人、医生、护士之间，吃完晚饭，把能做的事做好，晚上七点坐四十分钟（正常）公交回女儿家住，第二天吃过早餐，老婆能进食后还要给她煮稀饭，用保温桶带上稀饭，七点出门返回医院。这个冬天，总是行走在朦胧的夜色。家人让我晚上回女儿家休息，希望我休息好，白天更好地服侍病人。发生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安心睡觉，多少次被泪湿的枕巾凉醒，又多少回被恶梦惊醒，还有被自己的哭声吵醒。往往醒后心里难受，不能入眠，看看时间，应该起来给老婆煮稀饭了。

出院回家两年，老婆的器质性精神障碍越来越重，我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就是带她出去，无论到哪个地方，我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回头一看，她就不见了，急得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硬是被急醒，听到她的鼾声，才回到现实，原来是一场恶梦。全身冷汗，感觉胸闷心慌，心惊肉跳，半个小时不能平复，一个小时不能入睡。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起码她还活着，在家有个伴，老伴在家就在，女儿她的妈妈就在。生活在继续，如果你心中爱还在，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最后想说，人的一生，来去匆匆，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个先来，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就是珍惜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