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公元1889年,当时称为光绪十五年,重阳佳节的早上,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飘过一丝细雨。寿宁县城直街的北端,镇武山麓的县衙里,从侧门走出了一行三人。他们是知县何如谨和他的学生蔡启元、卢大钧。这一天中国南北各地都有登高的传统,他们也不能免俗,于是决定到城东20里的南山顶登高。虽说是登高游览,但他们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喜悦的色彩,他们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邸报传来的消息,以及行旅商人带来的传言,无不暗示着大清王朝这个成立至今已二百四十五年的帝国,在外患内乱的双重打击下,已经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一路上,他们有时沉默不语,有时谈及国事,却没有一条好消息。从他们记事时起,耳边听到的尽是国势颓败,一日不如一日。道光二十二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朝廷被迫与英国签下了《南京条约》,开放五口通商,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他们当然不知道,后世把这一年当成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从此中国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咸丰十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朝廷被迫与英、法、俄签订了《北京条约》,这些国家如群狼狂噬,从中国攫取了大量的利益,沙俄还从东、西两边共割去我国10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楚汉相争可以凭鸿沟为界,而现今的国界却挡不住西方列强的魔爪。从咸丰元年起,太平天国起义和随后的捻军起义,极大地动摇了大清国的根基,大江南北兵燹遍野,民不聊生,血流成河。经过近20年的苦战,总算平息了太平天国和捻军起义,左宗棠还率部收复了新疆,大清国似乎迎来了中兴的曙光。而光绪九年不期而至的中法战争,又一次击碎了中国人的中兴梦。紧接着几位战功卓著,可称为中流砥柱的中兴名臣左宗棠、鲍超、岑毓英相继离世,连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彭雪芹也退休养病去了,中国人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p> <p class="ql-block"> 谈话间,嗟呀欷歔中,他们走了约一个时辰,来到南山顶下。奇峭的风光,终于使他们的郁闷的心情稍稍开朗一些,只是崎岖的山路,却让人步步心惊,也许只有鸟可以畅通无阻。唐代诗人李白的诗《蜀道难》中有一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佛教也有说法:“禅道至难,险如鸟道。”他们三人手足并用,尽力攀爬,次第经过百洞门、一线天等险峻的景点,终于到了接近山顶的龙岩寺。寺前一池碧水,数支残荷已无擎雨盖,几尾小红鲤鱼游来游去。这池因地势甚高,故称为天池,传说池中鲤鱼稍大即乘雾飞去。寺后几块巨石似鱼,朝天而立,俗称鲤鱼朝天。站在寺前眺望,千山万壑,尽在眼底。几个村落中的房舍,看起来还不如指甲盖大,田间劳作的农夫,比蚂蚁还小。这时他们感觉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下望人寰间的芸芸众生。想来在京城的老佛爷,看天下百姓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蓦然间他们又想起李白《妾薄命》中的一句诗:“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只是李白诗中的阿娇后来被幽闭冷宫,汉武帝“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而现今的老佛爷却权倾朝野,成为真正掌控大清的“太上皇”。</p> <p class="ql-block"> 午后他们继续在周边看看风景,鉴赏几处摩崖石刻。因雨天路滑,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便决定在寺中借宿一晚。他们都有几分疲劳,几分感慨,在睡前浮想联翩,睡后梦境连绵。更残漏尽,和尚早课的钟声把何知县唤醒了,看看天空中已是云开雾散,星光闪烁。他没有唤醒酣睡的两个学生,独自走到寺院后门,倚靠着直插苍穹的石鲤,望着浩瀚的天宇中的星斗。这些星星一闪一闪的,似乎在说着谁也不懂的语言。他想到</p> <p class="ql-block">古人通过望星来占卜国运,但这又有几分可信?唐代诗人杜甫的诗《暮春江陵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有一句:“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南宋福建词人张元干也在《贺新郎》词中说:“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苍天啊,你是要怎样对待尊重你信仰你的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呢?</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客房,何知县悲愤的心情化作如泉湧的文思,他在 昏暗的菜油灯下,舖开纸张,写下了两首七律。早上两位学 生醒来,看到老师写的诗,赞叹不已。他们恭敬的抄写后, 找人刻于寺前的石壁上。全文如下:</p> <p class="ql-block">岁月荏苒,弹指间一百三十四年过去了。当年的何知县大概不会想到,他所担忧的国家已经屹立于世界的东方,那个任人宰割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只有他刻在寿宁南山顶石壁上的诗,也成了需要我们“剔藓摩挲”的古寺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