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之下（二）

万里河山

原创作者：万里河山文字校编：流云图片来源：自拍 第二章 　　打通一矿坐落在一片连绵的青山的顶端，山脚下还有一个出煤的皮带巷源源不断地把黑得发亮的煤炭运出来，再装上蒸汽火车，轰隆轰隆地拉向远方，去点燃城市的万家灯火………… 傍晚时分，那种喷着火的火车在群山中蜿蜒着前进仿佛一条火龙钻出这沉寂的大山，那景色是非常壮观而美丽的，不过很多时候文勇是没有心情静下来欣赏这美景的，他要从风井那儿坐罐笼下到三百多米深的地底，去挖出那黑晶晶的煤炭去喂饱那一条条巨龙。那种工作无休无止，永远也没有尽头。 他其实也是很想坐着那火的龙，奔向远方………奔向灯火辉煌的大城市。 他总是想像着夜晚里的大城市该是怎样一幅美景呢？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厦在夜晚灯光的沐浴下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仿佛一座水晶的艺术品，流光溢彩……… 把镜头再拉近一些，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美味的饭菜…………然后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电视………一阵阵欢声笑语不断传了出发。那感觉总是让人很愉悦，很愉悦………… 他想要凑近一些，去看清楚那一张张笑脸，怱然呯的一声，他的额头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很是吃痛。他用手揉了揉，好像额头起了一个包。他抬头去看撞疼他额头的东西。哦，原来是一块凸出墙面的屋檐…………唉，别人家的屋檐。 咣当当，一阵巨烈的晃动把文勇拉回到现实生活中。井巷中运输人的电动小火车到站了，人们一窝蜂向井口那条斜巷爬了上去。 “ 文勇，你小子在干嘛，下班都不积极，再不搞快点我们不等你了。”有同事在前面喳喳呜呜地叫，文勇拾头看时大家伙已经走出好远了。 “真不够兄弟伙，也不等等我，上班干起活来蔫当当的，这会儿下班了一个二个的全都变成了猛虎似的。”文勇一边嘟嚷着一边起身，这才发觉额头上真的撞了好大一个包。当然，不是在人家屋檐下撞的，是在颠簸的电动小火车上撞的……………刚才的梦境好美哦，他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那里面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皮肤好白，好像那次矸子山碰到的那个女孩子，不过梦境里的女孩子穿着丝绸的睡衣连衣裙，很是飘逸，好象一个洋娃娃，她旁边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看不太清楚…………要是，要是那个人是我就好了…………嘻嘻嘻嘻嘻嘻，心念至此，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 他爬出井口时，又出了一身汗，他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却发觉衣服上带着岩屑和煤渣，割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下午的天气，外面下了雷阵雨，可能已下了几次了吧，把夏日的暑热冲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风井罐笼要进行一年一度的大检修，从今天早班下井后开始，下班要从金鸡岩那个山脚下爬回到风井那个山顶顶上去。 井口旁有一个井水房，文勇去那儿喝老荫茶，墙上有一块镜子，他便顺便照了照，镜子里是一个分不出模样的纯黑人，这多少让文勇有一些沮丧，脸包子都看不清哦，愣是比非洲人还要非洲哦，他找了一个洗手池，浇水洗了起来。 “洗啥子嘛洗哟，又没得肥皂还不是洗球不干净，反正都黑不溜秋的，大家都一样，又没那个看你得，还怕丑嘛，哈哈哈哈哈………”有人在打趣他。 想哈也是哈，就算脸包儿洗出来了，衣服还不是黑的。这让文勇很有些自卑…………是啊，自己本来就是黑不溜秋的煤炭二哥，啷个都洗不白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放弃了。 “喂，哥们，是不是要去耍婆娘哦，洗得白白生生的，愣是跟小白脸差不多哦，哥们也算哥哥一个哈，嘻嘻嘻嘻嘻嘻………… 文勇不想睬他们，等他们走远了他才走，走着走着他又不由得向前追了上去…………大家都黑可能还好点，一点都不显，自己一个走那愣是显得黑了个透哦。 …………… 呜……………轰哧，轰哧，轰哧……… 一列火车冒着浓浓的白雾向这边驶来，文勇远远的在道旁站定等火车过，不一会儿他就淹没在浓浓的白雾里，连身上的黑也看不出来了。 …………… 金鸡岩到风井最近的路是山间小道，文勇才爬一小半已累得气喘吁吁了。毕竟在井下上班巳消耗了太多体力，要不他也不会在电动小火车上睡着了。天上的黑云还压得很低，看来这个雷阵雨还没下透，说不一定马上又要下，他只得拖了疲惫的双腿继续往山上爬去。 雨又淅沥沥下了起来，前面好像还有一个人在走，透过雨帘看不太清楚，他紧走几步赶了上去，多一个人走好有个伴，闹热些………… 那人听到背后的喘息声转过了身。 “咦，是你…………” 他不由自主叫出了声。 “咦，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愣了愣，也认出了她来。 “矿上井筒检修，下班只有走路了。”他轻声地说，边说边埋下了头。 今天她穿了一件衬衫，白白净净的，其实人很漂亮。不再是那天捡煤那个黑不溜秋的丫头了。可自己，自己比那天，那天还要脏，还要黑。 “嘻嘻嘻嘻嘻嘻，好像还有点害羞哦，我又不会吃了你。生活在矿上是什么样儿早就看习惯了，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很爽朗，这让他放轻松了好多。 “妹儿，背恁个多菜到哪儿去嘛，手上编织袋里还要提两个西瓜，好累人哦，要不，我帮你背嘛，你就提西瓜好了，快点走，看嘛，雨又要下大了哦。”见她背着东西很吃力，他想替她分担一点。 她多少有些扭捏，毕竟她和他又不是太熟，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啷个好意思喊他背嘛。 “我在金鸡岩农村打的菜，背到风井去卖，赚点零花钱………我，我，我背得动，没得事，不用，不用了…………”她想了想，到底不好意思喊他背。 他早就看出来了，也不多说，从她背上把背篓接过来了，抢先往前赶去。 “没事，男人皮实些，再说雨又要下大了，前面半山腰那儿有一个农村人种地搭的棚，我们赶过去躲一会再走。” 下过雨的山路很是滑溜，他脚上闪了闪，差一点便摔跤了，可不能在女生面前摔了，好丢人哦，他脚上吃了劲，尽量大步大步向前面那个草棚赶去。 雨越下越大，他偶尔回头，看她扛了两个西瓜，走得很是吃力。不过他再也顾不过来了，只得无奈地向前赶去，前面的草棚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快了，快要到了…………他其实很累了，也出了很多汗，只是在大雨里一点也看不出来，额头上的头发林里有淡淡的热气升腾起来。他不管不顾，拼命向草棚奔去，十步，八步，五步，三步…………嘿………他猛一使劲跳进了草棚里。 他正想放下背篓歇一下气，怱然看见一个人影脚下一滑呼的一下向后跌去，他来不及多想，伸出手一捞，感觉抓住了她的手，嘿一声，大叫，拼尽全身力气把她往回拉………… 她也看见草棚到了，正想一步迈进去，忽然脚下一滑，身子便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完了，肯定要摔个青包掉起………刹那间，她吓得花容也失了色。 一股很大的力量拉着他也要往坡下滚去，他暗自心惊却又不愿放弃，脚趾死死扣了地钉住，身子侧了侧，两脚跨了个弓箭步，手上加大力气，尽最大力量往后拖。 她渐渐止住了下滑，有那么一瞬间力量到达一个平衡点，之后，力量的天平慢慢向他这边倾斜过来…………忽然，紧绷的力道一松，一团黑影向他的怀中撞了过来，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心在呯呯呯乱跳，跳得好快，也跳得好乱，透过薄薄的衬衣，他能感觉她的温热，还有那杂乱的心跳…………还有，还有那鼓鼓囊囊的………那是，那是………她的…………他想松开，却很喜欢那样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服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手上又紧了紧………… 她知道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其实已没有距离了…………她不敢退，怕后面就是陡坡…………前面才是安全的，不但安全，还很舒服，他身上的肌肉很硬，不过好像在微微颤抖，是自己在抖吧，还是他，又或者他们两个都在抖，他身上的汗味有点臭，不过…………很好闻，忽然间，她红了脸，幸亏她的头是低着的，此刻更低了，低得都埋进了他的怀里，她想挣扎出他的怀抱，却软软的没有力………也许此刻她根本就不想有力………… 雨哗啦啦，哗啦啦地下着，黄豆大的雨点有力地敲击着地面，也仿佛敲击在他们的心上………… ……………… “喂，我的西瓜呢？”雨渐渐停了，她想起了她的西瓜。 他松开她，红着脸向坡下找去。 他回来时，向她摊摊手：“对不起，西瓜全摔碎了，你，你不要担心，我买了。”见她沮丧的样子，他不忍心，连忙表态，她不说话，只是用手扭着衣角的雨水。 他们向风井赶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感觉彼此仿佛更陌生了，又似乎更接近了，只是彼此回避着，一条无形的线分隔着彼此………… 风井终于到了，她让他看着菜，然后跑去厕所拧干了衣服。 “好了，我想摆摊了，你快去洗澡吧。”她没有再看他，从背篓里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再把菜理顺。 “买菜啰，买菜啰，新鲜的农家菜，新鲜得滴水哦，快来买罗，便宜又实惠”她喊得很卖力，三三二二的人群围了过来。 ……………… 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已经在她旁边站了很久了，他的手上拿着一件干衣服，他想给她穿，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菜已经卖得差不多了，那个裂了口的西瓜她也卖出去了，只有另一只很碎的还没有卖出去，她身边的人群已渐渐散去。 她瞟了一眼他，微微侧了身：“拿都拿来了，也不跟人家披上。”她的声音很细，宛如蚊鸣。 他给她披上衣服，只是不知该说什么：“这十块钱你先收着，我说了的西瓜摔烂了我买。” 她低着头，嘻嘻嘻嘻嘻嘻笑了。 “吃瓜。”她递给他一块瓜。 “嗯。”他接过瓜吃了起来。 她也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西瓜好甜，翻了瓤的………… ……………… 她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有注意到，也许刚走，也许走了很久了。 他下意识插了兜往家里走去，却发觉给她的十块钱又回来了。 他有些担心她，现在已黄昏了，夜色中的山间小路并不好走，也不知她怕不怕………… ……………… 路过一栋农村的瓦房，却忽然发觉那屋檐下燕子筑了巢，有一只燕子正在理它的羽毛。 他不由自主会心地笑了，他记得那一个有她也有他的屋檐…………他想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屋檐之下，有雨，淋湿了他的心………… 第三章 　　也许是井下繁重的工作带来的那一份辛劳，也许是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忙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每一天都似乎似曾相识，见到的人也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同事，那是每一天都要上演的戏码，这让他对生活变得麻木。就如同本来非常繁重的矿井工作日复一日去干，也都变得麻木而又无所谓了。其实有太多的事会让你变得麻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关心一朵花的盛开，一滴雨水的滴落，又或一个人的出现。 半年之后，他巳忘掉了她。如果她不再出现在他的视野，他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这并非他的冷漠，而是生活不允许！ …………… 这样枯燥而重复的生活让文勇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希望他的生活中有惊喜，哪怕是很小的也行。 这一天文勇休息，早晨的时候下过一场小雨，后来天渐渐放晴了………对呀，如果生活中没有惊喜，那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呢？比如………钓鱼。他猛地一拍大腿，很为自己的聪明而骄傲。 他来到小溪边的时候，太阳只从乌云里冒出了一点点头。雨后的空气非常清新，有淡淡的稻花香传来。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味，混着清草叶的味道，只略微有一丁丁点儿甜。他微微闭了眼，去感受那流过鼻尖的风，那丝丝的甜润就杂乱在里面，很好闻。 不经意间，他踩掉了田径边的一个小土块，那土块咕噜咕噜顺着土坡滚下河去，把一只刚在水草边冒出头的青蛙搞得一愣一愣的，很是犹豫要不要跳开。在文勇的目光扫过去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后腿一蹬在水波中留下一道浅绿的痕。 小溪里有很多鱼儿，这个不用钓文勇也知道。因为那些小麦穗鱼在他观察时也正在看他，对，是那种身子不动眼珠转过来又转过去地看。它们也许以为文勇并没有发现他们，因为它们身边是随溪水晃动的水草，它们夹杂其间其实并不显眼，只是它们身上银光鳞鳞的盔甲到底出卖了他们，顺着那一条淡银色的亮线便可以着见它们灵动的尾巴如飘逸的白裙般舞动着。 文勇挂上蚯蚓轻轻抛下铒去时，轻微的水流扰动还是让它们落荒而逃，潜藏于水草的更深处，偷偷地观察着这香喷喷的饵，既不忍离去，又暂时不敢靠近。 文勇略有一丝懈怠，怱然鱼膘忽地一下箭一般向前窜去，文勇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猛一扬竿，也许是使力太大吧，轻飘飘的钓线一飞冲天，落下时又挂在了树枝上。扯又扯不脱，硬拽又要丢钩掉线，这让文勇好一阵抓耳挠腮，心情好不烦躁。 当文勇爬上树取下鱼线重新下钓时，他收了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鱼膘，呼吸仿佛也在随着鱼膘在水波中漾动，哪怕是鱼膘很轻微地颤动，也总是快速地牵动着他的神经，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麦穗鱼太狡猾了，几个小时过去后，文勇只钓上来不多的几条，他把它们放在竹子编成的笆篓里，浸在溪水里，鱼儿们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被钓了，仍在笆篓里欢快地游着，笆篓没有盖子，文勇随手扯了点水草放在里面，那样鱼儿才不会跳出来。 …………… 中午过一点之后天空又下起了小雨来，当水面开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水花时，文勇只得收竿回家了，肚子早就咕咕咕咕叫了好一阵了，只是那时文勇忙着和麦穗鱼斗法，并不太觉得饿，此时便愈加觉得饥饿起来。也许是天气有一些闷，水底的泥鳅猛地窜出水面打一个水花又吐了几个泡泡，再次迅捷地钻到了水底，文勇走时，又看见青蛙在小溪的水草石缝边冒出了头，文勇暗暗想，干脆下次来专抓青蛙好了，那家伙煮丝瓜汤可真是鲜美啊。咕咕咕咕咕………肚子在有声地抗议着，追赶着回家的脚步。 ……………… “妈，我回来了，好饿呀，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文勇一边开门一边迫不及待地问母亲。 吱一声，门开了，文勇却愣住了。 …………… 母亲正在客厅里笑眯眯地看着他，当然，当然，客厅里不只有他母亲，还有六七个或老或少的女的正在瞪着大大的眼睛在打量着他。 那些目光让文勇很是紧张，一下就拘谨了起来，半天才嗫嚅着说出了几个字一一“”妈，我饿了。” 其实，他感觉那几个盯着他看的目光仿佛比他还饿，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打量了个遍。最让文勇受不了的是她们似笑非笑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母亲端来了饭菜，文勇埋下头一阵猛扒，头低得仿佛埋进了碗里。呼呼呼的扒饭声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我……我真的有这么饿吗？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慌张，这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耳根上一下就红了起来，头埋得更深了，连鼻尖也沾了饭。 …………好久他终于适应了过来，这才发觉那六七个女人中，坐在中间的那一个也是低着头，连一眼也没有看过他。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 “哦，你们吃了没有………噢，这个，这个，要不，要不，都来吃点………”他又看了看自己吃的饭和菜，其实都是妈妈给他留的剩饭剩菜，拿来待客好像寒酸了些。他挠了挠头……… “要不，要不………你们等会儿，我去给你们下面条，哦，是煎个鸡蛋那种哦………哦，这个，这个………”文勇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现在不是饭点，再说，再说………她们只顾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才是她们感兴趣的饭菜………而且是她们细嚼慢咽的那种。“我………我………我………。”他嗫嚅着，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唉！一个大男人，泰山压于顶也不怕，可在这一帮女人注视下，愣是比小儿女还小儿女哟，硬是被看了个外焦里嫩哦。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很有点自怨自艾的味道。 他偷眼看了看母亲，母亲仍然是笑眯眯的，她很是享受这一帮女人看着他的样子。那样子很像是把自己最珍视的宝贝拿来展示给世人，充满了一丝得意和傲娇，而且是不需要一丝掩饰那种。 见儿子看她，母亲脸上的花儿愈加灿烂：“哦，没事，这几个美女只是到家里来随便玩玩，聊点家长里短什么的，没事，没事………嘿嘿嘿嘿嘿嘿。” 文勇就是脑子再笨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有点埋怨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搞得他心里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好尴尬哦。 再说，再说就算是相亲也不要选在家啥，他们家因为父亲是单职工，只能住大宿舍，分不到房子，所以房子是租住在矿区农户家里的。那是一片破旧的瓦房，这样的条件怎么适合拿来相亲嘛！可要是在街上找一个高档的地方相亲，就算是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总还是要来看家屋的，丑媳妇总归是要见公婆的。其实在家里相亲挺好的，管它的，看不上就看不上吧。 他有些沮丧，是啊，自己就只有这条件，他又怎能期望年轻漂亮的妹儿看得上他呢？就算是看得上人，也终归是看不上家屋的…………唉，更不要想去找一个喜欢的，是啊，拿什么让人家喜欢呢。 …………… 她们要走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她们要问他很多他难于启齿的问题，比如收入有多少，今后有什么规划，又或者能给未来的爱人什么保障等等………不过，她们并没有问，也许是她们觉得并不值得问。 不过这又让他很失落，看来是没戏了，人家连问也不屑问。 …………… 母亲依然笑眯眯的，那六七个女人也依然是意味深长的笑意，文勇搞不懂那笑意究竟是基于礼貌，又或者对自己也还有那么一丝满意。 文勇也不知道，他是希望她们满意呢，又或者相反。如果她们满意了，那……那……那个女孩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个女孩子了他怎么办。要是他们不满意，他又怎能指望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可以接受这一切…………一个连属于自己的家都没有的家…………他沉默了。 “小勇，去送送她们。”他正在愣神，听见母亲在喊她，接着他便看见她们起身告辞了准备离去。 文勇蔫当当地跟着她们出了门，又送上了公路。 她们三三两两随意地往前走着，既没有叫他不要送了，也没有让他继续送，又或者私下聊点什么。就算是假装婉拒一下也是可以的，他也好转身回头去过自己熟悉的生活。 是啊，别人看不起的也还是一种生活，你不但需要去过，而且最好还要过出一点乐趣来。因为全世界都可以嫌弃你，就你自己不能………永远不能。 前面有三个女生在说悄悄话，声音不太太，不过他却听见了。 有一个在说：“人才倒还可以，就是没有房子…………” 她们还说了些其他什么，不过他并不想知道。 是啊，这场相亲不是结束了嘛，他还在意其他的干什么呢？ 咦………没对呀，文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忽然他想了起来，相了半天的亲，那个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儿呢？ …………… 她们那一群人里，只有一个人掉在了后面。 他看向了她， 她也看向了他。 “咦，怎么是你，你，你…………”他惊得张大了口。 “你，你，你什么你，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你就想这样算了哦。”她的声音不大，说完向前跑去，而他愣在了原地。 在五味杂陈的心绪中，有一丝甜，那是她转身离去时脸上一抹淡淡的桃红带给他的。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他也从没有想过…………缘来是她。 回去时，他看见了燕子低飞，他忽然想到了屋檐下燕子的窝。 可他没有屋檐………… 第四章 　　她会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吗？他想她出现在他的视野吗？ 以前文勇是不需要考虑这一类问题的，他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不过，现在他感觉他的生活中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正在走近他………像一幅正在描画的素描。开始是只有几根略带感觉的线条，接着便是一个人大致的轮廓，再接下来………那眉眼便逐渐清晰了起来，再接下来，把细节润润色，那人便呼之欲出起来，好像要从画框里面跳出来……… 他们的第一次相逢，那滚滚而下的矸石，那危在旦夕电光石火的瞬间，他只是本能地扑上去，那时并没有多想………不过回想起来，其实她的身体好柔软，也很温暖，好像一朵云……… 如果第一次他只是为了救人而没有想那么多，那么第二次当她要滑倒他不由自主伸手拉她时………是有意呢？又或者是无意。无意，肯定是无意，绝对是无意，他暗自告诫自己，别想多了。可现实是那时他心里其实是希望那样的事发生的。他忽然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那个样子好像挺不正人君子的………不过………他想，他也怕想。是啊，他拿什么来爱她呢？ 淡淡的香气，软玉温香的身体，性格温柔中又有些泼辣…………这些其实都是他喜欢的！他的心中漾起了一阵细微的波涛，柔的波。 这巳是相亲十多天之后的一天，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低了头，独自想着心事，是啊，他有了心事了，一个甜蜜又苦恼的心事像一个泥潭，让他的思绪深陷其中，而他却不想挣扎，那柔柔的感觉已快将他淹没………… …………… “喂，怎么低着头走路啊，也不怕车撞了你。”有一个人在叫他。他猛拾头看了一眼那人，认得她是陈大哥家的姑娘，名字叫陈小女的。好像听自己母亲讲过，那个她就是他还有另一个人牵的线。 这是一个自来熟的小丫头。 面对这个稀奇古怪而又活泼大方的小女孩的诘问，他不由自主讷讷地笑了：“没注意，晓得了，那个，那个，那个…………呢？她呢？” 他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低了头，用手指假装理着衣角。他已忘了，这是一个女生的动作，他什么时候也变得扭扭捏捏了呢？他不是常自诩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什么气壮山河啦，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啦…………好像这会挺气短的，难道自己已经儿女情长啦？猛然间心念及此，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顺孃孃，这儿有人想你了，还不快点来，嘻嘻嘻嘻嘻嘻，好肉麻啊。”那个叫小女的女孩把身一让，朝身后努了努嘴，再加一个俏皮的白眼，他不由自主向她身后看去。 他和她，男和女………太阳很柔和，小鸟在旁边的树上啾啾地叫着，路边的小野花靜静地开放着…………世界很美好，哪儿都好。他想………… 那家伙挺傻的，她想………不过，她喜欢他的汗味，臭臭的却挺好闻，关键是他的胸脯也很结实，她喜欢被他紧紧环在怀里的感觉。 风儿在轻轻地吹，他们还在忸怩，空气总是有些暧昧的。 …………… “我说你们别在这儿摆特写镜头了，这可是大马路上，不是小树林………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赶紧说。”陈小女早看不惯了，再说了，这两个傻爪，光知道你看我，我看你的，也不知道买点瓜子糖什么的，这个电灯泡当得一点意思也没得。 我………我………我………文勇不知该说什么。 我………我………我………她其实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 他有些心有不甘地想转身离去，要不真约她去小树林………… “我，我，我爸叫你去家里吃饭。”她终于吼出了口，她自己也很奇怪，好像生怕他跑掉似的。 陈小女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他低着头，她也低着头，都没有讲话。他隔她三步，只三步，他不肯再落下一步。 ……………… 那一顿饭很丰盛，有腊肉，还推了豆花………还有鱼，另外还有一盆红烧的刺猪肉。 一家人对他也很客气，总是推过来让过去的。 他却很拘谨，低着头吃饭，也不敢看她。 她少了一些上次去他家时的羞怯，大方了很多，偶尔会和兄弟妹妹们开玩笑打闹几句。他能感觉出，她在尽量减少他的尴尬，让气氛变得更活跃一些。不过痕迹总还是有一些的，她的笑声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自然。 他感觉她比他还紧张，好像害怕着什么，又或者是象在面临一场大考，一场决定一生的考试，她很害怕他考不过。对于她来说呢，其实又何尝不是一场大考哦……… 他放松了很多，主动和她的家人攀谈起来：“勒个刺猪肉好好吃哦，我还没有吃过呢，肯定是贵州那边打过来卖的，活的我一直没见到过，叔叔，你们也吃，弟弟妹妹，你们也吃嘛，小女你也多吃点，真的很好吃哦。” “这个是我今天特意去买的，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听说你在打通一矿上班，好像出勤还不错，平时也不打架斗殴，挺老实本分的，不错，不错………你家几口人啊。”文勇对面的叔叔也放开了些，也许是几杯酒下了肚，话题也就出来了。 “我父亲退休了，妈妈没得工作，妹妹还在读书………”他很认真地回答她父亲的问题。 …………… 通常这样的时刻，男人们聊上了天，女人们也就不开口了，只管闷着头吃饭。 “我听小女说，你们租的是张启斌的房子，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他家里人我都认识，我们家原来是住在窝荡那儿的，后来在街上修了房子，听说今后这儿要搞开发，按面积来算要赔我们五六套房子呢，听说重客隆也要在这儿开分店，到那时候可繁华了………哦，对了，你们租了两间土房子，你妹妹一回来，连住的地方也没得哈。哦，看我，多嘴了，多嘴了………吃菜，吃菜。”她父亲打着哈哈，似有意，若无意地说。 文勇忽然间就觉得饭菜不怎么香了，他伸出筷子去想夹一块腊肉，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他没有注意到，她也很紧张，不停地咬着筷子头。 “我妹妹不经常回来的，她回来我就到单工宿舍去和同事住………我会努力的，争取自己买个房子。”他说得很小声，一点也没有底气。边说边往嘴里扒着白饭。 “谢谢你来我们家里玩，也没得啥子好招待的，只有将就吃点家常便饭。怠慢了，你看，你来耍就来耍，还要买什么苹果，等会儿吃了饭，给你妈妈提回去，给他们吃，你们生活也不容易。”她的父亲扒了一碗饭，就此下了席。 ……………… 他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准备，她请他去她家时，他又不好意思空手去，只有倾尽兜里的钱买了苹果，他一个一个挑的，最大最圆最红的。那时，她在旁边看着，沒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只是脸儿有些红。 …………… 他不知道怎么离开她的家，她出来送他，送了很远，没有讲话。她离他三步，不肯再多离他一步。 唉！自己是配不上她，希望有一个更好的人来爱她。他这么想，步子轻快了一些，不过，走了几步之后，脚步重又沉重了起来。 放下，有时候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 …………… 几天之后，他去屋子旁边的鱼塘里钓鱼，那一天，不知是鱼儿不肯吃还是他心不在焉，很久，很久他也没有钓上来一条。他又想起了那一条小溪，就是他们相亲那天去钓的那一条，那条河河水好清亮哦，欢快地流淌着，好似…………她的眼神。 比秋波还美，应该是春波才对。 盈盈有神，波光潋滟……… …………… “喂，鱼咬钩了，我说你崽儿逮撒，搞快点，搞快点呀。” 听见有人吼，他下意识地抬竿，鱼线忽一下脆响便绷了个笔直，鱼竿瞬间便成了弯弓。 鱼儿的劲好大，拉得他接连向鱼塘边跑了好几步。 忽然，一双柔嫩的手搭上了鱼竿，他们一齐使劲，和鱼儿拔开了河。 忽然，咔嚓嚓一声脆响，鱼竿断成了几截，他们一下失了重，向鱼塘边倒去。 她又躺在了他的怀里，还是那么柔暖，还是那么香。 ……………… “唉！鱼儿跑了。”许久他回过神来，懊恼地说。 “鱼儿没跑，它还在你怀里呢，是一条红嘴鲤鱼。”她咯咯咯咯地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不舍得再松开她了，他想如果能一直这样抱着她该有多好啊。 ………… 那天，她跟他一起回了家，他牵了她的手走向………那别人家的屋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