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错误》解析：被深渊吞噬的凝望

周艺白

“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了诸神那副糊涂又高深莫测的面孔。” 　　 ——题记 　　2023年5月，第76届戛纳电影节，《河边的错误》入围一种关注大奖，国内观众望眼欲穿，不知能否院线见到？ 　　2023年10月，第7届平遥国际电影展，魏书钧拿下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获得奖金100万元，与《这个杀手不太冷》导演吕克•贝松相拥…… 　　魏书钧是谁？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录音专业，也就是我校考初试都没有过关的学校，其前作《延边少年》、《野马分鬃》、《永安镇故事集》都曾在戛纳展映，我在前往复读高中的路上这样和朋友讲。 　　原著作者余华评价道：“不看两遍可惜了，它可能是一部你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侦探电影。”几经周折，赶到现居的这座四线城市最好的影院，我还专门在晚课上阅读了原著，看完电影后又一次瘫在原地，难以自拔。所幸是张艺谋去拍了符合自己的《活着》，把剧本留给了魏。这部电影不仅超越了《杀人回忆》在我心中的地位，而且也像是我喜欢的两位导演（刁亦男、毕赣）的优点结合而成的。 　　影片开始，随着悠扬音乐，阴雨的天气，一个头戴警帽、身披透明雨衣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进入阁楼“追捕”三个小伙伴，最终打开门看到无路可走，这段镜头奠定了全篇故事寻寻觅觅后堕入死局的主题，断层的含义就是深渊。然后是一系列的空镜头代入小村庄，以及幺四婆婆的背影和刑警队长马哲回家与妻子对话。 　　凛冬将至，黑夜，河边发现尸体，是一个小男孩发现的，父亲还觉得他胡说打了他耳光，根据新闻联播的播放，推算大概是在七点左右发现的。马哲在现场徘徊，发现了一个磁带。不得不提一嘴，导演采用16mm胶片拍摄，对比度调得偏高，画面偏暗，且存在着焦点的“错误”。这样的质感已经不同于《回来的女儿》中那4k精准的九十年代，算是拍出了我们对于过去的印象，我一度以为我的度数又升高了，不禁感慨到恐怕这是胶片电影的绝唱呢。 　　警队用悬挂的猪肉来模拟砍伤，并播放磁带寻找线索，在歌声之后是一段段情意绵长的甜言蜜语。马哲初遇疯子，他模仿疯子将外套放在水面上，疯子为他摆上石头飘浮。马哲顺着磁带中的火车汽笛，找到了磁带女声主人钱玲和诗歌会上被取笑的王宏，两人透露到那天要在河边私会，包落在了那里，并请求不要把这层关系传出去。不过，王宏说在河边看到一个大波浪的女人身影。钱玲的家人还是知道了这一切，钱玲被关在家中，磁带停止录制…… 　　接着，王宏死在河边，旁边有一盒安眠药，马哲向钱玲展示他的诀别书。马哲和徒弟抓捕到疯子，经鉴定是疯子砍死了幺四婆婆和王宏，其被送入精神病院，结案。 　　可是马哲却不愿写报告，他陷入了惶恐，如果不是自己的审查，两人的秘密是否不会败露，王宏还会来到河边准备自杀吗？他的不甘受到了局长的批评，和前面希望他把三等功挂出来的欣慰大相径庭，同事们沉浸在乒乓球对打中，拍照留念后，一盆乒乓球散落在地，寓意着他与体制不相为谋，为梦境设下悬念。 　　只有崇拜马哲的徒弟还跟着他调查，这时曾因流氓罪入狱过的许亮由于被马哲拒绝抓捕，选择服药自杀。马哲代替许亮家属为救治签字，并搜到他家中藏的女性装饰品，许亮脱离生命危险。又传来发现幺四婆婆尸体的小男孩的死讯，目击证人描述是疯子用石头拍死了他，警方全力搜捕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许亮来到马哲办公的阁楼上送锦旗表示感谢，接着又跳楼坠亡在马哲的汽车上，马哲又一次陷入了惶恐。疾风骤雨，马哲来到幺四婆婆的家中，意外发现并验证了鞭子抽打的痕迹。 　　电影机不断闪动，随着激荡的琴声，马哲看到了疯子的主观视角，看到了疯子的杀人回忆，他从水面浮出，接下幺四婆婆递来的鞭子，又看到静躺在草丛里的王宏，又看到小男孩扭头的嬉笑。他看到屏幕中一个主持人长着局长的脸，恭喜自己抽中三等功，乒乓球宛如浪潮喷涌而出，一颗巨大的火球撕裂燃烧。他看到自己在河边徘徊彷徨，这些卷进来的人站一起嘲笑着自己，他奔向燃烧的摄影机，丢入河中，这才将自己从精神世界的深渊中解救。 　　马哲辞职，蹲在花盆前摘菜，背后三个女孩子天真可爱地喊爷爷快追上来，和开头照应。酒后的马哲为妻子唱歌，两人搂在一起轻轻舞动，他惊恐地看向墙上母亲怀抱孩子的图画。 　　夫妻二人拍照的间隙，马哲无意看到别人洗出的照片上有疯子的身影。马哲和徒弟告别后，一人来到曾一起吃过的饭店吃饭，他飞奔而出遇到疯子，恍惚后掏出手枪追入寺庙。他开出四枪击杀疯子，以此告慰死去的四个人，鲜血溅在墙上，神灵的画像威严肃杀…… 　　马哲来到局长面前汇报，发现自己的弹夹圆满无缺。他走向水面，看到疯子走来穿上自己的外套，马哲走到他面前用石头拍死了他，如愿获得三等功。 　　一年后，夫妻二人温馨地为新生儿洗澡，孩子将条纹方巾放在水面，把玩具摆在上面…… 　　我们先聚焦在小说原著上，短小精悍，有《在细雨中呼喊》水平的凝炼的自然描写，现实主义手法和道具的运用精准。书中马哲认定疯子是连环杀人的凶手，开枪打死后，局长和妻子找来精神病医生盘问他，他从不耐烦变得故意装傻扮演成精神病脱罪。根据推算是书中许亮的钓友了解河边，设计杀掉幺四婆婆而获得她的巨款，利用疯子洗脱嫌疑。但疯子的出逃又激起他的杀人欲望，杀掉目击者小男孩。所以电影是在原著的时代背景和主要人物的框架基础上进行创新升级的。 　　疯子是一个具象的人吗？我高二曾在《杀人回忆》的解析中概括出奉俊昊设置了许多符合逻辑都可能是凶手的人物，最后小男孩的描述印证了凶手可以是任何一个普通人，犯罪的是那个高压、混乱的社会环境。所以我认为这个疯子是时代的浓缩，是每个个体错误的畸形人格的合体。 　　那么错误的都是什么？电影之外，播放的画面存在虚焦的错误；那个小男孩不该不听父母的话跑去河边玩被卷入了这件事是错误的；马哲的癔症和潜在的精神分裂使孩子基因突变，有百分之十智力缺陷的可能是错误的；幺四婆婆具有受虐倾向是错误的；王宏和钱玲存在师生恋是错误的；许亮有男扮女装的爱好是错误的…… 　　这正是一系列的破窗效应，原著中幺四婆婆在深受丈夫的常年殴打中爱上了疼痛的滋味，她收养疯子并教他抽打自己，疯子的野性被不断激发最终杀死了幺四婆婆。王宏在师生恋被传出后准备在河边服药自杀，失去幺四婆婆的疯子又无意识地对静躺的王宏实施了杀害。具有女装癖的纺织厂理发师许亮喜欢装扮成女人行走在河边，在那样的年代和村庄，他的秘密一旦被泄露将会比口音诗歌朗诵被嘲笑更加崩溃，他更希望是被当做犯罪抓入监狱里逃避。可是马哲拒绝了他的抓捕请求，又解救了他的生命危险，他以他最后憔悴的温柔给予马哲，并怀着怨恨坠亡在他面前。 　　在逻辑上，马哲确实具有癔症和潜在的精神分裂，同时也确实是一个正义、严格的优秀警察。马哲恪尽职守，同时也希望能够改善生活为妻子带来好的生活条件，比如他曾对妻子许诺过很多规划。正如局长的提醒，马哲确实在云南获得过三等功，可是他找不到证书，战友也说没有这回事。大概是因为他的坚守自我惹到了一些人，被抹去了荣誉，从他敢于扣杀局长的乒乓球和不愿写报告结案的不甘心就可以看出。在怨恨和压力的挤压下，他对于三等功的执念变得痴心妄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梦里见到局长为他六合彩开奖。 　　马哲常处于框架构图中，表示人物深受多重力量的束缚。他深受荣誉压力和扑朔迷离的困扰，想寻求家庭的舒缓，在和妻子共同织毛衣时的手撑线造型像是被戴上手铐一样，他和妻子陷入是否应该打掉孩子的斗争中，他扣下几块拼图冲走离开，选择了辞职。 　　可是马哲和疯子的身份重叠是他的宿命，摘菜时走过的三个孩子天真可爱地呼喊爷爷快追上来，照相间隙想换下警服却遭到妻子反对，马哲终究还要配枪去面对他的深渊。 　　起初，河边，马哲和疯子初遇，疯子把石头放在马哲漂浮的外套上，这是精神入侵的开始；接着，马哲做了荒诞的噩梦后是精神入侵的表现；然后，疯子逃出精神病院紧接马哲冲走拼图走出，拼图扣下反而更加完整，马哲击杀疯子代表了自我抗争，子弹其实并没有变化；最后，精神崩溃的马哲体验梦中的水面杀人视角，岸边走来的疯子穿上他的外套，彻底完成身份互换，马哲内心的野性彻底激活，以疯子杀死的男孩的方式杀死疯子。 　　一年后，孩子将象征精神病患者服装的条纹毛巾放在水面，天生般地复刻了疯子的动作，马哲的表情会是什么，未知！小村庄的厄运陷入循环！ 　　我理顺的解析和真相其实毫无意义，这部电影时空和虚实是交互的，诡异和逻辑也是交互的。剧中人掌握的逻辑越多，离自己就越远，离真相就越远，他在废弃的电影院进入精神世界才看到了真相，现实中只有千丝万缕的噩耗要面临。 　　我们寻寻觅觅探索的答案真的重要吗？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落笔于2023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