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葬母猪湾

陈严

自我学会游泳，救护大大小小的溺水之人不少，但其中的一次让我永生难忘，因为，那一次让我也险些葬身于水中。 空七军军部我家右手边的邻居姓马，父亲马候东时任军宣传处处长。马家有孩一女三男：姐马露霞高我两级，大男马蔚章1967级初中与我同学，二男马利章1968级初中，三男马小章1969年时上小学六年级。 1965年，初到南宁时，马家人不善水。记得到了1969年，我已上了南宁三中，老大（仅指马家的男孩，下同）马蔚章对游泳感了兴趣。当然，最先去的是南宁市体育场（跑马场）游泳池。 老二马利章当时还不知道泳场在上一场未结束时，候场人绝不能下水的规矩，在乱哄哄的换场之际，提前下了泳池。由于马利章不清楚泳池两头通常的深浅，而泳池水清，没有经验时用肉眼则深浅难辨，结果头脚在下、屁股撅着朝天在深水区被淹。当时，我在泳场中部等候救生员允许下水的指令，见状后急忙跑过去下水将他救了上来。当救生员发现后，破天荒的并没有因我提前下水而生气责骂，走至一半的只是在远处盯着看了一下，就返身回到了观测点。 还好，马利章没有大碍，只是喝了不少水。其实，即便我不施手救护，马利章也绝对死不了。因为那是在游泳池：范围不大，水深可测，水中视野良好，旁边又有救生员。不过，因为这次事情，老大马蔚章希望我教教他游泳，自然也捎带上他的两个弟弟。 当时，我虽年满14，但当时并为开长，所以个头是又瘦又小。不过，在当时的空7军军部，我对自己的游泳能力很有点舍我其谁的自负：可以一直游而不累，一次潜水就能游五十米……。所以，教游泳是小菜一碟，我自然答应了。 1969年1月7日，当时参加纪念毛主席邕江冬泳11周年的我 由于跑马场游泳池太远且要钱，关键是约束太多不能尽兴，因此，我带着他们转换了游泳的地方。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陪马家三兄弟去母猪湾。经过一段时间练习，老大马蔚章用蛙泳已经可以游个百十来米了，但绝对无法横渡邕江；老二马利章游不远，最多几十米；老三马小章则刚刚会扑腾几下。 邕江母猪湾 就在1969年八一前夜军部胡参谋溺亡和我救出王强之后不久，我家与马家的男孩相约去母猪湾。和通常那样，马家带了一个胶球做学习游泳的辅助用具。 我家与马家的小孩稍有不同，只有三个带把的“和尚”：大弟小平是1969级初中，1965年之前在广东兴宁已学会游泳，技术与我相同；而二弟小悦还在上幼儿园，基本没有下过水。为此，我特地带了一个救生圈以保小悦安全。 这个救生圈，是我爸爸调任吴圩基地后，到机务大队要来的飞机轮内胎。这条内胎的质量极好，浮力大，不容易跑气，一、两年都不用充。不过，这个救生圈只在我们刚来南宁时用过几次，在我们熟悉了母猪湾的水势之后就被束之高阁了。因为带着它走到母猪湾不仅麻烦，而且游泳期间不能尽兴，感觉游不起来，像个累赘。这次重新启用，主要是因为二弟小悦。 那天天阴，邕江的水势比我救王强那天要大些，母猪湾的冲击小岛已完全被江水淹没，看不见了踪影。 估摸着小岛的大概位置，我先下水去探查情况，发现小岛最高点在水下十几厘米，淹的并不太深，所以决定两家兄弟继续登岛。小悦个矮，站在小岛最高处，江水也淹在了小腿肚。因此，我让小悦抱紧救生圈，千万不要离手，并且只在被淹小岛的最高一片区域活动。同时，我也随时关注着小悦的一举一动，以防不测。 母猪湾冲击小岛被淹示意图 处在母猪湾逆向洄流带上的冲击小岛因被淹没，江水可以没有阻碍的从下游到上游的流经小岛表面。不缓不急的水流给站在岛上的人腿施加着似有似无的压力，时不时的提醒着人们不要忽略它的存在。 湾内距离小岛大约六、七十米远的堤岸边坡处停靠着一个渔民的竹排。马蔚章发现后，向我提议一起去划竹排玩。 C点是竹排停靠地，A点有蒲桃树 但我对此没有兴趣，不想去。 我虽会游泳，但却根本不会划船。一年前的8月南宁发大水，原军部男篮12号——当时管理处的李叔叔找我帮忙，打算趁洪水未退，将大院内因洪水浸泡已经结块报废的水泥包，用木排运出军部，扔进门外被淹的池塘。结果我俩都操控不了木排，撑着没用、划也不行，木排就是不怎么动。到最后，我只能孤身跳下水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木排从军部大院推到大门外的池塘上方…… 对马蔚章的提议，我担心我俩根本无法驾驭竹排，因为一年前南宁的洪水再大，波及到市内的水势也不可企及邕江枯水期江道内的水势，那可是静与动的根本区别。如果我们进入激流区，进而被冲到邕江下游怎么办？我大不了弃船跳水，总能回来。但你呢？对此我可没有信心。退一步讲，就算你马蔚章没事，还有渔民的竹排呢？如果丢失这个损失怎么去赔人家？再说我的二弟小悦呢？所有人里，小悦最小，连扑腾也不会。我离开时间长了，小悦能不能一直抱稳救生圈？因为这些顾虑，所以我拒绝了马蔚章的提议说不想去。 但马蔚章锲而不舍的一再说服我，告诉我竹排很容易划，让我一定与他同去……。事后想想，一定让我陪同，是源于当时我也无法知晓的马蔚章的某些顾虑。我当时耳根太软，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后勉为其难的同意陪同其前往。 放心不下小悦，临出发时我又大声告诉小悦：“抱着救生圈不要离开小岛”，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叮嘱。 抵达竹排处，很是出乎意料，渔民爽快的答应借我们竹排玩玩。登上竹排后，我才发现马蔚章也根本不会划竹排。唉，我暗暗叹气，刚才是谁说的很容易呢？ 这时候，我弟弟小平徒手、马利章抱着胶球也离开冲击小岛往竹排这边游来。而我与马蔚章继续尝试着，不过费了很大的劲，竹排仍是弯来扭去的并没有前进几米。 当我再次抬起头来望向冲击小岛，突然看见马小章抱着救生圈，也开始“扑腾、扑腾”的打着水向竹排这边游来，而小悦则孤身一人站在江水中！一个六岁的孩子站在流动的江水中！ 我见状大叫：“把救生圈还给小悦！赶快还给小悦！……” 马小章没有回复，只是回头跟小悦说了一句什么，仍继续向我们这边扑腾。 妈的！你怕死，就抢我弟弟的救生圈？！我心里怒不可恕。 当时，小悦的位置已偏离了小岛的最高点，站立时，水位已接近膝盖。在流经小岛表面的江水冲击和水的浮力共同作用下，小悦个小体轻，根本无法稳立水中，我眼见的小悦被一点、一点的冲向水深之处。 我大叫：“赶快回去！赶快回去！……”叫的即是小悦，又是马小章。 但马小章丝毫没有返回的意思，继续不理不会、头也不回的扑腾着。而小悦在江水的冲击下，已无法返回小岛的最高点了。 江水已超过小悦的膝盖，我知道靠我们划竹排的技术过去救人，根本不可能！我没有犹豫的跳入水中，为避水面起伏的波浪，潜泳拼命游向小悦。 因我一直潜水在水下，我不知道从我跳水开始，用了多少时间才靠近了小悦。也不知在靠近小悦前，小悦被淹的时间有多长。因为在我潜泳至少四、五十米后第一次露头换气时，看到小悦就在我前方几米处一沉一浮了。 我连想糟糕，如果小悦沉入深水，施救对我来说也会变的异常困难。我连忙再次潜入水中全力游去，睁大眼睛从下方接近小悦。终于在小悦完全下沉前，我抱住了小悦，然后迅速上浮吸了一大口气。 小悦的小手死死的环抱住我的头，我的头变成了小悦唯一可以信赖的依靠，但这样让我难以呼吸。在水中抱着虽然在上幼儿园的小悦游泳完全不能说是游刃有余，只因为我的个头也很瘦小。 “打他！打昏他！”我脑海中闪过之前看过的一个施救溺水者的纪录片电影：在水中施救溺水人员时，一定要防止被溺水人纠缠，如果遇到此情况，可以先击昏溺水人，然后再行施救。 “不行！不行！他是我弟弟，是一家人……”那一刻，我想的不少，但亲情让我始终无法下手。 我在再次上浮呼吸的间隙，忙跟小悦说：“不要搂我这么紧！”小悦听话的赶紧放开了手。 “手扶着头顶。”我担心小悦双手一撤会彻底失去依靠慌忙又说。 我一只手死死将小悦的双腿能高则尽量高的抱在胸前，期望小悦在我潜泳时始终能够露出水面呼吸；另一只手与两腿拼命迎着水流向冲击小岛的最高点划去，并一直睁大眼睛试图判断水下的情况，但江水浑浊、能见度仅不到1米，尝试近乎徒劳。没有办法，我只能在睁大眼睛的同时，每游几下就伸脚下探，看能否够到水下的平缓沙滩。 我抱着小悦，在水下不断的顶着水流游着，也时不时用脚探底，看能否够着江底。 我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着。认定在我拼命之后，脚就可以探底。而只要能脚踏实地，我们就能脱离险境。但事与愿违，想当然的认为，却并没有成功。 “妈的，我会不会死在这母猪湾？”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会！绝不会！” 我对自己的游泳能力的自负，给我提供了继续坚持和努力的动力。不过，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疲乏感开始袭来，明显的，我的力气在逐渐耗尽。很可能就在下一秒我会因气力耗尽沉入江底，但我却绝对不能放弃！我一次又一次的在潜游、换气，再潜游、再换气之间往复循环…… 因为缺氧，我脑海有些乱，已容纳不下时间这个概念，只剩下一个拼命的念头…… 等我再次上浮换气时，发现竹排已经到了旁边。我用力将小悦举起送上竹排，几人赶紧接过小悦后，我才筋疲力尽爬上竹排。 极度的疲劳让我一时缓不过劲来，开口说话都觉困难。我此时脸色阴沉、怒形于色：我迁怒马蔚章让我同去借竹排，如果不离开小岛，后面的事不会出现；我更愤怒马小章骗走小悦的救生圈，让我与小悦差点溺亡母猪湾。 “小平一直在笑。”马小章试图转移目标，先开了口。 我没有理会，缓了缓力气，先问小悦：“喝了多少水？” 见我异常严肃，小悦怯怯的回答：“一点点。” “到底多少？”我根本不信的大声问。 “喝了好多、好多。”脸色憔悴的小悦带着哭腔回答。勇敢！尽管小悦如此，我却感到小悦可比王强要有勇气，那么小的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却连滴眼泪都没掉。 见小悦无以言叙的如此可怜，我心痛如刀绞。 “小悦好笨，球就扔在了旁边，他都不知道抱起来。”马小章又一次带着讥笑竟然指责小悦。 后来才知道，他们将球扔在离我与小悦一二米的地方，我在水下看不到，而小悦根本不会游泳，就算看到，怎么可能放弃我转而去抱球？！ 妈的！你竟敢嘲讽我的弟弟小悦？！ 我转过头，大声厉问马小章：“你为什么拿走小悦的救生圈！” 马小章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狡辩说：“我让小悦在那不要动。” 我两眼喷火，紧攥拳头勃然大怒，当着马家三兄弟大吼道：“我操你妈了个屄！那是我的救生圈！”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咬牙切齿的准备着，只要他们再敢狡辩、回嘴，我就立即打他们下水。 见我怒火中天，众人皆讪讪不敢抬头与我对视。 …… 从我跳下竹排一直到再次爬上竹排，我全部精力都在水下，水面上的一切我都无法知晓。我不知道我在水里到底待了多久，亦不知道我离冲击小岛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几人都不会划船，划过来肯定艰难，再加上中途还接了数人爬上竹排，估计是费了不少时间。虽然最后救起了我和小悦，但事有因果，我真不想原谅他们，这可是我家两人的性命。 后来，我自己对此事进行复盘，最大的睿知是我当机立断的跳下水，如再晚一点，小悦肯定沉入江底。但之后我却犯了一系列的错误：我在救到小悦之后，忽略了江水的流速，加上为了保障小悦呼吸，不敢将身体摆平，几乎直立似踩水的身体游泳时阻力很大；应该及时改变施救的方式，尽早翻身用仰泳托着、或侧泳夹着小悦，因为我此前练过此法且能带人游的很远，救人更有把握；因感觉冲击小岛距离最近，就一门心思的顶水游向小岛，应该在改变救人泳姿后，再去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登陆，比如选择江道边坡长有几棵水蒲桃树的地点登陆。 游泳这么久，救人也很多，我真没想到救人最危险的经历是救自己的弟弟小悦，而且我和小悦都险些葬身于母猪湾的不测之渊，差点应了“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 世人大都以为，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它会一团团的淡去。但我认为不一定如此，记忆有时像鲜艳的红色印泥那样不可磨灭，时光荏苒着过去再久，印记仍鲜红的是那样触目惊心。所以，每当回忆起此事，就让我感觉后怕！是那种真真切切心在发抖、身在发紧的害怕！ 写于2023年10月21日制作于2023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