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深秋,挣扎了一生的老韩走了

野渡无人

<p class="ql-block">得知老韩去世的消息,是在微凉的一个晚秋的傍晚,尽管早有预感,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我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个曾经爱过恨过痛苦过纠结过一生磕磕绊绊的老哥终究还是走了。天气很凉,夜风咝咝啦啦吹着,一弯新月正西斜,挂在清冷辽阔的天宇,散发着清清淡淡的光芒。也就是在这个下午,站在操场上,猛然间抬头,与深秋耀眼的阳光想对着的,是一弯刚刚升起的上弦月,尽管很模糊,但如钩的月影依然清晰,真真切切地挂在天上,好像在窥探着什么。</p><p class="ql-block">我与老韩相识,是在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屈指算来已经快三十年了,也是在一个秋天,只是秋意不浓,阳光正好。当我挽着牛仔裤腿,小心翼翼地走进三中语文组的办公室时,第一个迎接我的就是老韩,现在想来,那是的我很青涩,而那时的老韩,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倒是圆圆的大脸仿佛有些熟悉。直到几年后的一个中午,下班等红绿灯的时候,同样是语文组的一个姐姐家的小侄子,绕着我的破旧自行车转了几圈,很肯定很执著地叫着:韩守斌。我说我不是韩守斌啊,我越是辩解,他越是肯定地说:你就是韩守斌,我不会认错的。过后想起来,可不是么,我和老韩还是有几分相似的,都是圆圆的大脸,都是一副愤青似的在别人看来很邋遢的装扮,还有一抹常年留在嘴角几乎不刮的小胡子。或许是相貌上的相似,也几乎注定了我俩一生的缘分。</p> <p class="ql-block">尽管大我六七岁,尽管我还是对他的邋遢颇有微词,但也几乎是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在极短的接触之后,竟也成了朝夕相处的兄弟。记得那时候他住在学校里一排平房里,每每上完课之后,他大手一挥,几个语文组的弟兄就会心领神会,偷偷地跑到他家里下棋,偶尔也会翻越院墙,在无人居住的意见空院子里下棋,其实那时候的水平根本就与棋艺不搭界,但我们还是在烟雾缭绕之中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经常是我们可以悔棋,但是他不能,于是他那张大圆脸就会涨红了,一段时间,我很乐意看见他很无奈但又拿我们没办法的样子。下班之后,也常常是在他家,或者是在学校旁边很简陋的小餐馆里,几杯小酒,几样便宜的炒菜,海阔天空,不醉不休。</p><p class="ql-block">老韩视酒烟如命,有喜事喝酒,遇到愁事更会借酒浇愁,酒量不大,但从来没有说停下的时候,为此,也与嫂子多了一些碰撞,甚至于有一次,或许是因为意见不合,在与嫂子争斗的过程中,狠狠地掐住了嫂子的脖子,差点窒息过去的嫂子,一直因为这件事而不能原谅他。虽然我没有亲见,但依着他时而温柔时而火爆的性格,我还是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偶尔的,老韩也会耍耍笔杆子练练字,尽管字写得很丑很幼稚,文章也写得不咋地,但他依旧乐此不疲,一直到最后,我也没见他写出个像样的字来。除了上课时间,老韩也总会手里捏着劣质的香烟,他抽烟的样子很沉醉,也很销魂,仿佛是在那一刻,他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在烟雾缭绕之中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偶尔也有因为咳嗽得厉害像戒烟的时候,总也经不住别人往手里塞烟,也还是半推半就地喷云吐雾起来了。一只到三年前查出癌症,这才与烟酒彻底地绝缘。</p> <p class="ql-block">如果说起老韩的性格,我总结起来应该是很慢又很快,很闷又很急,很粗糙又心细如发。一如他慢吞吞的走路,只要不是天塌下来,永远是划着圈或者迈着方步走路,不疾不徐,不快不慢,任凭你在身后催促,也总会急了眼:我不走了,你先走吧。一次上课的时候,语文组全体老师听他的课,他缓慢地在黑板上描着字,绣花一般的,尽管字写的很差,任凭下面的学生说的昏天黑地。偶尔惹急了眼,也会吗,慢吞吞地转过身,一句学生们也听不懂的方言:停当了蛮?学生一脸诧异,瞬间宁静下来,有瞬间更热烈起来。在他的课堂上,永远充满了学生们的欢声笑语。传说是他的一次家长会,一直陶醉于自我却不注意观察学生的老韩,在吐沫星子乱飞的时候,敏锐地发现家长中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苍老的身影,家长会结束后,老韩紧跟着追了出去,气喘吁吁地追了一个路口,终于问清楚了,是一个学生花了十块钱雇来一个收破烂的老人,于是刨根问底,狠狠地教训了学生和他的家长一番。</p><p class="ql-block">正是因为他时而慢吞吞时而急火火的性格,待人极其诚恳,谁家有个大事小节,他总是率先跑在前面,与他自己极其粗糙的个人生活相比较,那真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我也是受益者之一,在我工作当中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能陪着我畅谈至深夜,直到心里没有了芥蒂为止,因此,在我的心里,他对我的好早就超越了同事的感情,是一个真正的可以掏心掏肺的老大哥的形象。老韩又显得很另类,他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与一些世俗也是极为不调和,因此在领导眼里和部分人心中并没有多少的地位,对于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常常会走到很尴尬的地步。九十年代末,教育改革中的末尾淘汰制将他推到了最尴尬的境地:下岗,工资被降了百分之三十,在他看来别人的冷嘲热讽,深深地改变了他对于社会对于人情世故的认知。他极力地调整着自己,但情绪愈发低沉,常常在酩酊大醉和猛烈的咳嗽中放任自我,也常常声嘶力竭地唱出一句“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那一刻,他的眼角是有泪的。</p> <p class="ql-block">应该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压抑,期间他远赴大连自学了计算机,作为一个学中文出身的人来说,计算机竟然学得有模有样,甚至到了极其精通的地步,这在他以后的校产管理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几年的时间里,我与他的见面成了断断续续,但兄弟之情却是历久弥新,永不褪色。以后的几年,他迷恋上了摩托车,也曾经向我炫耀过他花了三万多买的摩托车,也曾经向我讲述了他单枪匹马一路西行的经历:从滨州出发,经过河南、陕西等地,一只到了美丽的青海湖畔,期间经历了无数的坎坷甚至是站在死亡的边缘,但说起来依然很自豪,没有一丝的后悔。他骑行的最终落脚点是在青海湖畔,或许是因了青海湖的高远明净抚慰了曾经纷繁芜杂的心志,或许是因了艰难坎坷和生生死死的经历能抹平他一生的挣扎,总之,从青海湖回来的很多年,他的内心看起来平静了很多,玩笑渐多,笑容也变得柔和了许多。</p><p class="ql-block">老韩的儿子十几年前结婚,他逢人便揶揄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老公公,之后有了乖巧伶俐、人见人爱的一个小孙子,老韩逐步过上了儿孙绕膝的美丽新生活。只是造化弄人,三年前的一天,传来了他得病的消息,而且是不治之症,心里猛地一阵难过,我也想去看看他,但终究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一生要强又一生不得志的人,只是听人说起,离世前的几天,在别人安慰似的话语中,已经病入膏肓的老韩眼角始终在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了。</p> <p class="ql-block">口口声声看淡了生离死别的老韩,一生又走不出对生活地执著和热爱;一生寻寻觅觅矢志不渝的老韩,却往往在世态炎凉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一生倔强执拗却又有着对人万般似水的柔情……当他的生命在这个寂静无奈的深秋季节戛然而止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思念和依恋,一个好人,一个犟人,一个苦苦挣扎了一辈子的人,总会在人们的心中留下点什么吧?</p><p class="ql-block">猛然间记起一个细节:大约二十年前的一个午后,地点是办公室里,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老韩拿着他那个破旧不堪的手机,满脸谄媚的样子,近乎嗲声嗲气地撒着娇:娘啊,你吃饭了吗?我这两天回家看你啊……</p><p class="ql-block">在昨天的追悼会上,我看见了老韩的那张脸,很安详、很平静,是那种走完了一程长舒了一口气的安详和平静。当嫂子握着我的手沉痛沙哑地叫了一生“兄弟”的时候,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在心里默念着:哥,一路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