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香

修德

故乡的人们土地少，当然不会给麻子留下广阔的空间，那些三尖八拐的地方，那些贫瘠又偏远的地头，故乡人会种点麻子装点贫瘠的日子。

麻子的生命力很强，只要随意丢下一把种子，她都会葱笼出一片绿来。故乡干旱少雨，到了缺水的季节，小麦无精打采，土豆怏怏不乐，可是只要能按时浇上水，麻子依旧努力成长成茁壮的模样了。她长到七八十公分的时候她开始分叉，翠绿的叶子显得很抢眼，叶子很辽阔很大气，像孩子的手掌密密匝匝生长着，并且颜色翠绿，叶子也不是很光滑的，似乎平整的脸颊上长了许多麻子一样。

等到了夏天的时候，这时候的麻子很自然就开始分成两种，当然一种是籽麻，一种称之为花麻。籽麻显而易见是结籽的麻子，花麻是只开花不结果，可是她的开花当然是为了籽麻结籽。当麻子开始打花苞，密密麻麻长出许多绿色的小小的花苞，因为她的繁殖能力很强，一棵麻子只要分叉的地方都可以打苞。等到籽麻开花的时候，这时候的花麻已经飘飘洒洒开出了一树的淡黄色的碎花，麻子就像是一颗繁茂的树，花是黄色的，不是大朵的开，可是开得很明艳，很密集，很拥挤，就像是珍珠梅的花朵一样。一阵风过，花麻就如一条黄色的穗子在风中摇曳，这时候她开始传花粉了，它自然就把花粉传到籽麻上了，当然这时候的蝴蝶、蜜蜂也少了凑凑热闹。等籽麻受精以后，籽麻也开出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花期过后，到了立秋的那天，乡亲们就开始抽掉花麻，花麻让农人们沤上，等到沤好了之后，它的皮搓成麻绳，女人们给孩子们纳鞋底子花麻功不可没。农人把空间留给籽麻去长，麻子的果实互相拥挤着，拥抱着，簇拥着，热热闹闹开始长。

等待庄稼都收了的时候，这时候的籽麻也成熟了，她的小小的果实依旧被紧紧包在绿色的包裹中，繁盛密集，可以称得上是果实累累了。等到农历八月十五日左右，这时候麻子的叶子开始发黄了，成熟的麻子外包装也变得绿中透出黄，一种成熟的黄。这时候的孩子最喜欢凑到跟前，越是结在下面的果实越是成熟的早，孩子们挑选看上去最黄的，用手轻轻搓揉，麻子那暗黄略带褐色的果实就从他们贪婪的眼里滚动到温暖的手心里，尝一颗，口舌生津，每一颗的身体里都藏着生活的香甜。当然这时候田野里的麻雀也早就不客气了，找准机会就会饱餐一顿，所以故乡人喜欢在旁边扎个稻草人看守那点果实。

麻子从不给农人添麻烦，等籽麻完全成熟了之后，这时候田野里已经是一片空旷了。她被运到家里晾晒着，在阳光的热烈拥抱下，等到晾干了，农人们用一根棒子开始敲打，一会儿麻子就乖乖地脱掉了她的外套，活蹦乱跳蹦出来了。

那一天，家里一定会给孩子炒一次“麻子炒麦子”，那是小时候最好的零食。麻子和麦子炒的时候还不能同时炒，等麦子炒得颜色微微发黄时，把麻子倒进去，过上一会儿，麦子的清香中就夹杂着麻子的醇香开始飘荡，当然炒熟之后，麻子有了麦子的味道，麦子沾了麻子的气息。

那时候，我们喜欢装在兜里，一粒一粒精心地吃，仔细地咂摸，那分香味充斥着整个村庄。那好像就是故乡的味道了，甚至就是童年的味道，那香甜的滋味比我们童年长，在贫瘠的日子里，那个零食显得弥足珍贵。

到了过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的时候，故乡人要给先人烧纸，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蒸包子，并且都要蒸麻腐包子。

当然在十月初一之前，女人们先把麻子用碾槽碾碎，然后放到水里面，这时候麻子的壳就飘到水面上，女人用萝子进行过滤，这时壳就全部到了萝子上面，而乳白色的汁液就到了下面。等过滤好了，就把汁液放到一个盆子去蒸，蒸上一段时间之后，水自然到了下面，而麻腐就如一块豆腐漂浮到水的上面，这时候的麻腐就做好了。等放凉了，她就像豆腐一样细腻而柔软，只是颜色没有豆腐那么清亮，是淡淡的白，浅浅的灰，感觉是白皙的面颊上长了许多星星点点的麻子一样。

故乡的女人们蒸上一锅土豆，等蒸熟之后去皮，然后剁成土豆泥，这时候就把麻腐也剁碎，掺和在一起。土豆的白和麻腐的浅浅的灰融为一体，然后就开始加各种调料，花椒面、姜粉、食盐、葱花、辣椒末等，最后搅拌均匀之后再放入少量的植物油，这时候就可以包了。

这样的包子不需要很长时间，因为馅都是熟的，一会儿就好。那一天，第一锅孩子是吃不上的，先进献在有祖先牌位的地方，等着晚上烧纸的时候用。到了第二锅蒸好的时候，孩子就可以放开肚子吃了，土豆的淳朴的香和麻腐那种质朴的香混到一起，那种滋味岂一个香字了得。吃麻腐包子几乎不蘸任何佐料，因为不管是醋还是辣椒都会改变那份原汁原味的香，那是我们童年人生的一道盛宴。家里来重要的客人，再没有什么可以招呼的，麻腐饺子也许就是故乡人最隆重的待客方式了。那样的饺子是吃到的最香的饺子。

此刻，我似乎又嗅到了麻腐饺子那一缕清香。小小的麻子，牵动着我们童年大大的生活。因为生命里弥漫着那缕清香，送走了那么多的似水流年，也留住了那么多香香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