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辛丑年秋,我从市局调到分局,职业不变,但职责不尽相同了。此时的金城,没有秋的模样和温度,依然林木葱茏,依然热得让人烦躁。</p><p class="ql-block"> 到任不久,我去的第一个乡镇派出所是T所。事前与所长约定,下午三点在产业园会合,一同前往企业走访。我提前十分钟到达会合地点,等了半个多钟头,仍不见人出现,也没接到电话。那时候,炽热的太阳似乎跟我作对,烤得我胸中升起了一团火。不等啦,就不等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小L便随意走动,去了三家规模性企业,顺道在路边一些小摊逗留。每到一处,大家像是见到邻居一样亲切,笑容满面,拉家常,聊民生,畅所欲言。说到派出所,他们频频点头,这个说派出所帮他们追回了被骗的血汗钱,那个说所长帮他们调解了纠纷,有人反映组建了厂区巡防队就是好,有人反映培训了保安队伍真给力……微笑里,忘不了竖起个拇指。</p><p class="ql-block"> 我忽略了秋的燥热,感觉到春风吹拂。一张张舒展的笑脸,一次次满意的点头,一句句朴实的话语,一个个不经意间的握手,是在机关里感受不到的亲近,一股强烈的职业自豪感油然而生。 </p><p class="ql-block">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满头大汗、火急火燎的所长出现在面前,他自觉失态,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容里,满是歉意。他说,所里正在办理一起案件,刚刚移送检察院,所以过来晚了。他还说了一大堆客套话,最后给我一个微笑,像一个完美的休止符。其实,我早已不责怪他,心里反而很舒坦。</p><p class="ql-block"> 我们前往派出所,刚到备勤楼前,“汪、汪,汪汪汪!呃——”一条大黄狗突然蹿出来,带着满腔的敌意,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狂吠不止。我第一反应,这是警犬,可走近一看,是地地道道的土狗。</p><p class="ql-block"> “莫喊了,莫喊了,政委来看望大家啦!”走在我身后的所长急忙吆喝道。警营怎么能养狗呢?所长看我脸色不对,急忙解释道,原来的W政委同意养的,民警少,得靠它守家。他接着说,现在所里就三名民警、两名辅警,跑得团团转,不少工作跟不上。他说着,脸上始终堆着笑,像老树上的一枚果子,挂在那里,摇晃得我心慌。这时,我想起一路来都是这种果子,他们向我展示秋天的颜色,还有隐藏里面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原地,像一根木桩似的,编外“警犬”绕着圈蹿来蹿去。它时而触碰我的裤脚,仿佛有亲昵的冲动;时而抬头摆尾,似乎解除了敌意,向我示好;时而发出哼哼声音,似乎在说些什么,表示它的忠诚……我知道,它在为它的所长解围,它也看出所长的微笑,裹着难以言表的无奈。 </p><p class="ql-block"> 半个月时间,我走完了所有乡镇派出所,大同小异,警力不足,疲于应付。尤其是一个偏远乡派出所,只有两名民警,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p><p class="ql-block"> 该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是该让编外“警犬”退役了。两个月后,分局果断推行农村勤务机制改革,撤并整合,设立中心派出所,可以腾出民警辅警二十四小时值班备勤了,实现1+1>2的实战效果。某市领导三次到D中心所检查,离开时对我们微笑着说:不错,每次都有变化!</p><p class="ql-block"> 向着秋风吹的方向走去,会看到满园的果实。小的时候,记得母亲这样跟我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今年初夏的一个早上,苍穹清净如洗,凡间鸟语花香,生灵安详和谐。</p><p class="ql-block"> 上午九点,我来到执法办案中心。一踏进办案区,明显感受到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氛围。我一眼扫去,看见三个孩童模样的人深蹲在地,背靠着墙,两付手铐把他们串在一块。漠然的表情,慵懒的神态,与年龄大相径庭。</p><p class="ql-block"> 我走上前,本能地蹲了下去,意欲与其交谈,试图释放关怀。我很友好地问候几句,换来的是木然的神情。民警告诉我,他们昨晚偷了两辆电车,凌晨刚被抓,已通知家长过来配合问话……说心里话,我并不急于想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傻事,但也没有打断民警的讲述。我还是蹲在那里,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地来回打量、注视着他们,始终面带微笑。 </p><p class="ql-block"> 我又试图有所收获,语速低缓,平和亲切。你们的家在哪里呀?在哪儿读书?父母在家吗?谁不犯错呀,你们还小,知错就改嘛,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没事的。我自言自语。他们仨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是不搭理我。我环顾四周,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只有墙上钟针嘀嗒走动的声响,头顶的监控像一位老者的眼球,默默注视着我,似乎要见证这一切。</p><p class="ql-block"> “政委,他们不是第一次进来啦,鬼得很呢。”刚才那位民警又说道。我想,他的提醒,是想把我从尴尬且近乎凝固的场面中解救出来。我并不领情,依然微笑着注视他们。</p><p class="ql-block"> 过了片刻,他们仨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或者是我真诚的微笑,拨动了他们哪根神经。蹲在中间的那个男孩,第一个抬起头,微笑着开口了,怯生生的,有些腼腆,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另外两个也随之抬头,微笑,都看着我。</p><p class="ql-block"> 他们是郊区一所中学同班同学,也是同村伙伴,在读初二,一个十二岁,另外两个十三岁。“你们要配合调查,承认错误,改邪归正,重归课堂,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们的父母不想看到现在你们这个样子,他们会心痛的。”我说,我也是一个父亲,我也是慢慢长大的。当时,我似乎有点啰嗦。</p><p class="ql-block"> 他们还是静静地听,稚嫩的脸庞一直挂着纯真的微笑。我读出了善意、信任与悔过,甚至包含有求助的欲望。我起身离开时,看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彷徨和迷离。我心如刀割,又能做些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时候,我也经常犯错,偷过人家地里的红薯,“拿”过同学的铅笔,烧过邻居的茅房……经历父亲一次次暴雨般的洗礼之后,我很快知道是应该回头了,再也不能干那些傻事了。后来想想,父亲的家教简单而粗暴,却很管用。那个年代的我们,家境贫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想破罐子破摔。诚然,这并不是我们干傻事的理由和借口。</p><p class="ql-block"> 央视网说,年龄不应是违法犯罪的挡箭牌和护身符。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是谁在缺位?又有多少人能思考和回答瓦依那乐队《大梦》中那句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p><p class="ql-block"> 该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这种场合的微笑,我不想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我应该还能活着三五十年,不知还会遇见多少微笑,也不知自己将会释放多少微笑。我始终认为,微笑是一种极美的语言,甚至超越了语言,它的背后或多或少蕴含着故事,或隐藏着某种东西。</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迎接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当我们巡逻在城市的街头巷尾,当我们走进车间门店农家,面对一张张面孔,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都可以用真诚的微笑传递出友好与信任的信息。当然,作为一名警察,我们也要以坚毅的面孔,以专业的素养和敏捷的思维,去果断处理危机、解除凶险、制服罪犯。</p><p class="ql-block"> 微笑,不意味着软弱或放弃原则。我们的微笑,是对善良和正义的坚持,是对混乱和邪恶的抵制,它诠释着责任与担当,它温暖着大地的心跳。</p><p class="ql-block"> 警察的微笑,是一盏明灯,照亮前行的道路;是一张名片,传递内心的坚定和善意,也可以掩盖真实的情绪;是一剂良药,治愈心灵的创伤,洗去心头的尘埃;是一把钥匙,拉近人与人的距离,打开彼此的心窗。</p><p class="ql-block"> 我想,微笑应该是天地间一朵永不凋谢的花,不分春夏与秋冬,不论天南和地北,越是高洁的心灵,微笑就越美丽。</p><p class="ql-block"> 遇见别人的微笑,有时,我真的难以一笑了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