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的贫苦

在路上

唤醒的贫苦

知道yrcy这部电影源于朋友的推荐。“yrcy这部电影不错，我猜想你应该喜欢。”那个中午朋友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还附了一张剧照，剧照的背景是一个稻草堆，我熟悉的乡村稻场场景。我看的上一部电影是《我不是药神》，四年前的事了。剧照吸引了我，那个晚上，在爱奇艺上我搜索到了这部电影。不曾想，两个小时又十三分钟，我一口气把它看完，期间没有上厕所没有喝水。然后，辗转不能入梦，唤起了许多，关于贫苦。

在那个小山村，有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大名，大家都喊她大芳。大芳是从山那边嫁过来的，她嫁的第一个丈夫家距离我们那个小山村五里地。结婚几年，因为不能生养，丈夫和她离了婚。在别人的撮合下他和我们村唐姓光棍组成一个家。在随后的几年，大芳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老四和我同龄，大家都喊他小四子。那个八月的一个下午，小四子从低矮的茅屋里哭着跑了出来，“我妈死了。”边跑边喊。几年前唐姓男人死了。村上妇女帮助料理丧事。大芳赤身裸体滚落在床下。大家只找到了她的一条短裤，泡在盆里已经潮湿——短裤上有几个窟窿。“东郭寨”回家拿来一条自己的短裤帮她穿上。“老傻子”拿来一件上衣——这些年大芳偶尔回娘家时借它穿上。

在小村庄的南边有一个牛棚。每天上学下学我都会经过它。牛棚大概有三四间房子，土坯墙草顶，漏风漏雨。生产队有十几条牛，这里是它们的家。农忙的时候，白天劳动晚上在里面睡觉。天寒落雪的日子，它们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在里面。不知何时，牛棚里住进了一对夫妻。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过来。记忆中，女人一直是跟在男人后面劳作。他们在这间牛棚里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后来告诉我，头一天下午女人生下一个女孩，第二天，女人头上裹上一块毛巾和男人一起下地了。他们和牛同居一室一起生活了三年多，后来他们离开了。不知道他们去了何方。

童年时，从入秋到春末，记忆中的主食就是山芋和南瓜。清晨，放鹅回来揣上几个山芋匆匆忙忙去上学，晚上放学后虽然饥肠辘辘，但放下书包还得去放鹅或者去拾粪或者去割猪草，天插黑回到家，母亲做的晚饭也是一锅稀稀的南瓜稀饭。无数次，要做饭了，家里一粒米也没有。母亲会打发我去村头的舅舅家或者去到三里地外的姑姑家借。那个年头又有谁家不缺粮呢？夜晚，母亲经常出去做夜工，一把锁把我们姊妹三个锁在家。偶尔，夜归的母亲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手里端着一碗大米饭——她夜晚劳作的报酬。最后，用两个词形容特别恰当，饿虎扑食，食而不知其味。

这些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个时代的寻常故事。

吃过晚饭，我喜欢出去走走，回来的路上，经常会遇见一个拾垃圾的老奶奶。看见她时，要么，在垃圾桶里翻捡，常常是垫起脚，她比垃圾桶高不了许多。要么，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吃力地慢慢前行。她的背一直是佝偻着，昏暗的路灯不能让我看清她的面庞。一段时间，我没有看见她，有点纳闷。当我再次看见她时，她的左手打着石膏吊着绷带，翻捡垃圾桶时用右手，推三轮车时也是用右手，背似乎驼得更厉害了。

父母亲住在一楼，和他们同楼梯口的二楼住着一位“老”男人。“老”打上引号是因为他才五十多一点，但看上去确实老了。几年前一场脑梗，他的半边身体出现了偏瘫，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障碍。唯一的儿子在外面打工，妻子和他离婚了。请不起保姆，衣食住行必须自己操持。一次在楼梯的转角处摔倒了，怎么挣扎都不能趴起来，母亲年纪大了不敢去扶他，只能去到巷口等路过的行人。十几分钟时间，他一直在地上游动。母亲说，他的摔倒这不是第一次。每一次他都努力着想自己站起来，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的手机里有许多他们的照片。比如，晚上九点多，我们在吃宵夜，一个九岁的女孩挎着一个篮子期待地看着我们，篮子里放着几袋水煮花生；（当时我们和她对了话，并把她篮子里的六袋花生全买了，虽然我们吃不了那么多）炎炎烈日，路边一小块斑驳的树荫下，一辆装满西瓜的三轮车旁边，一个女人边啃着一块西瓜边向四周期待地张望。这块西瓜应该是她的午饭。我开车在等红绿灯时按下快门；两个建筑工人并排坐在路牙上，面前放着一袋花生米一袋猪头肉，一瓶酒。他们穿着沾着泥水的工作服。月色初上。他们是河南驻马店人，其中一位妻子在浙江打工，儿子在读书，一年中只有春节时才能相聚几天（我蹲下和他们聊天，征得他们同意拍了一张照）…… 

这些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当下不罕见。

底层民众生活的艰难，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压根就没有经历过，有些人经历过但他们选择性忘记。总理说，全国仍有六亿多人月入不足千元。岁月静好歌舞升平。贫苦被消费，变成了一些人打卡的道具。他们的贫苦被用来赞美和讴歌，满满的正能量，励志人生。汶川、泸定地震的灾难，看不见尸体听不见哭泣，呈现的是救出猪坚强后的掌声和欢笑。现如今，yrcy 全网下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