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窑 和 平 沟（一）

李大庆

童  年  篇

　宜川北窑有五条自然沟，具中的沟最深，且居住人户也最多，它叫“和平沟”。

站在沟口往沟顶望去，最高处看到一块台地，盘卧着一院落，坐北朝南宽大敞亮。

沿弧形山体六孔土窑洞，36年祖上所修，属北窑早期民居的代表。

具中一孔，1953年十一月十二，（阴历）我便出生在这孔窑洞中。

　我自感， 在同龄人中，我启蒙记性算早的。

56年我三岁时，朦胧记得爷爷回宜探亲，带的物品放在桌子上，我踮起脚尖也难以看见，便双手抓住桌沿引体上升，才好奇的看到桌面，物品有：一个可敲击的红色小鼓、一套可组合桌椅板凳积木玩具、一套木质漆器实用餐具，另有一些小食品。

爷爷探亲要走了，照一张全家照，我哭闹着不愿照，因爷爷不带我走。后爷爷给我一根铅笔，对我说：“你还小，等长大点爷爷带你出去念书。”我拿着铅笔才不情愿把相照完。

这是我最后见到的爷爷，也是爷爷最后给我承诺的一句话。因次年爷爷就被错划为右派，再也……。

四 世 同 堂

　县上组织扫盲班，妈妈带我去老党校院子里参加学习。妈妈坐在小板凳上，用树枝在地上认真学写字。

妈妈专注识字，我在旁边玩，无意识的下了党校东边的坡来到河边，脚下一滑坐到了水里。忽听妈妈在焦急的大声叫：“大庆、大庆……。”我站在水里高兴的回头向上望着。妈妈急切的跑下来，从水里抱起我，脱掉湿裤子在屁股上……。

晚上我就生病了，躺在土炕上，朦胧中，听见妈妈在门外轻声叫着：“大庆，回来…，大庆回来…。”有邻家姨在院大门外答道：“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北 窑 老 党 校 院 子

　“毛主席呀真伟大，说出了咱们的心里话，他说三面红旗好呀，我们就高高的举起它呀……。”这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时期唱的歌。

这一天上午，妈妈给我个搪瓷盆和一块笼布：“去到食堂把饭领回来，用笼布盖好，端好慢点走……。”

和平沟的大食堂，设在沟底西侧一层的窑洞里。（后为公安局长苏权家）可算有了正式任务，我拿着饭票和盆，连蹦带跳的顺沟跑下，那一天领的是好饭包子。

包子领完端着盆往回走，走到“张宝龙”捡上时，看停有几辆胶皮马车，上面装着麻袋全是粮食。在“三窝”院前，有个拐把子弯，接着是个大上坡，要上到东侧二台一排窑洞院子，这里当时是宜川的粮库，因坡道太陡，在原有的二匹梢骡拉梢下，又加挂一匹梢骡。

赶车人从衣兜掏出鱼刀，（以防不测）马车垫木落地后，只见两名赶车人，甩圆了长鞭，“ 对驾、对驾，”喊着叫着，鞭子甩的啪啪响。在四匹榬、梢骡的拉拽下，一鼓作气进了粮库的院子。

李玉彪，席满堂，张延陵等后居住的窑洞，原来都是粮库。59年，在西城门北侧城墙扒了个口子，特修一条马路，粮站搬至七郎山下。

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等着回到家受表扬，结果回到家后，受了妈妈一顿训斥，原因包子早就冰凉。

妈妈掰开包子一看，压根就没蒸熟，包子不熟掩盖了我所犯错误。

那个年代，家里锅被收走，且不能生火冒烟做饭。无奈，又让我将包子送回大食堂。好多家和我一样，送回上锅二次烧蒸。

端着包子回家，站在捡畔上回身看，那上陡坡挂梢的马车，赶车人急促紧张的喊声和“嗖、嗖，啪、啪，”响的鞭声，灌满全沟。

　 58年，父亲在甘草小学任校长，母亲生了二妹，家庭成员增加到六口。

因母亲严重营养不良，得了贫血病，要照顾襁褓中婴儿，又得调养身体，无奈， 在甘草小学上方沟里，租了一孔窑洞居住，便于照料母亲身体和家庭生活。

父亲不会做饭，和的面太软，擀的面太厚，切的面成一个大“棒槌“。在我的记忆中，每到做饭时，父亲总是遭到母亲的训斥，但父亲从不言对。

家里养了两只鸭子，我从捡畔上扔起，鸭子直接飞下扑到河里，我便高兴的顺坡追至河边，鸭子在河里戏水觅食，我便跑到学校去玩，见教室门都给推开，捣乱课堂秩序，结果遭到父亲严厉呵斥。

坐在窑洞土炕上，母亲看着二妹，给我们唱着儿歌：“燕、燕双坷杈，出了门拜卫家，卫家门上一股水，洗的手白刷刷，踩的面金疙瘩，擀的面一张纸，切的面一根线……。”

2022年，我旧院重游，房东80多岁身体硬朗，屈膝长聊。

甘草小学 租住窑洞

　 就在这一年，我奶奶带着二大、四大、大姑，二姑五口人突然回到宜川投奔大儿子，家庭猛然增至十一口人。

我感到好奇，家庭人多好玩热闹，（二姑和我同岁）但从大人的脸色上、和精神上能感觉出：无奈、无助，忧伤和惆怅的压抑心情。我心想，怎么从城市回到了县城？也清楚的知道：爷爷出事了。

一家十一口，父亲一人工资，那个年代，如何生活，无词汇能表达。奶奶也深知：宜川是待不成，会将老大家搞垮的，便派二大回延长村子打前站。59年，孤儿寡母拖家带口，从城市艰难的迂回一年多，又告别大儿子一家，回到离乡二十多年，房无片瓦，柴无一根的农村老家。

回村十三年后全家福

　转眼进入六零年，四个孩子六口家庭，每月供应粮吃不到月底，野菜麸皮杂粮，想着法调理，每天感觉就是吃不饱，总也填不饱自己的皮囊。

这一年，父亲的工作调到桑柏小学任校长。有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因在农村可吃食物多一些，南瓜、洋芋、红薯等，父母商议，便把我带到桑柏散养，蹭点吃的。

学校，选择在阎锡山二战区挖的窑洞里，经简单改造后设为教室等。我每天单等食堂大灶做完饭，趁灶火正红，赶紧将洋芋、红薯埋进炭火中，闷熟以后那真是个香啊，只是吃的满脸都是黑。

“大锅稀饭小锅面，”大灶下午一般熬的包谷汁。每到开饭时，人手一个大老碗，因烫嘴，顺碗沿转圈大口稀溜着，就着酸菜，香甜无比美的太太。吃得快可回碗，吃的慢了就只剩锅巴了。做饭的大师傅，喝包谷汁声 响最大，顺着碗沿转着圈：“呼…… 呼……。”

2022年，去桑柏二战区旧址，专程去了趟学校旧址，站在破旧坍塌食堂那孔窑洞中，仿佛还能听见“呼……呼”，喝包谷汁的声响。

每逢礼拜天，老师将我带到壶口农村家中，总觉得那么新鲜稀奇，各种作物，各种家畜，人各其事物各其样，不但好玩，更重要的是还有好多差样吃的。

去过寨子沟食品厂吃过麻渗饼干；跟着同学去圪针滩砍圪针；站在塬畔上，眼望白烟，耳听黄河咆哮，老师给我们讲：上边有个龙王哨……。而还不知什么壶口瀑布？结了冰的黄河像一条白龙，向南伸向远方。涉冰过河是山西，“呼…呼”作响的谷风割的脸蛋蛋疼。（当年，哪里有什么旅游？）

壶 口 桑 柏 村

　 学校放寒假了，我特别高兴，高兴的是几个月没见着妈妈了。

父亲找得一头壮驴，上搭一个驮粪笼，一边驮着东西，另一边粪笼里坐着我。上了梁后，父亲让我下了驴，把驮笼的东西重量匀了一下：“这一段路平又是慢下坡，下来走一会，让驴也歇一歇。”可能是将要回家的激情，撒撅子撂着欢，把驴远远的甩在后边。

翻山梁时，父亲指着一座山叫“安乐山”，和其他老师聊着那庙宇古老的故事。

下坪佐塬天色渐晚，（后知叫坪佐村）两个弯后，进得干草骡马店。店主接驴卸驮，拉去马棚喂养。走进矮小的土坯瓦房，透过灰暗的煤油灯光：屋内设一大炕，炕上放置一方桌，众人掸土脱鞋上炕，随着风箱的“疙嗒”声，青烟和蒸汽交织在一块，不时，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来。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行人走过党家湾，到达城东虎头山下，偶遇一支队伍，搭着红旗，扛着镢头和铁锨，唱着嘹亮歌曲，同我们擦身而过：宜川城北边，有个那党家湾，县上的干部们修库把水拦，要叫洪水变农田， 四百亩地高呀丰产。

局长赵志圣，响应修水利，带领着局干部挖土在坡地，要叫深沟变农田，自带铺盖住呀工地。

县委李书记，劳动真积极，带领着干部们修呀修水利，要叫泥沙漫良田，现场指挥的带呀头人。

大姑退休教师，78岁的老人，只要聊起宜川，儿时的记忆就满满说不完，一高兴还美美的唱上一段。

　 1961年春节后，我上了宜川县幼儿园。

幼儿园设在宜川小南街坐西朝东，大门两侧一幅对联：“幼儿园是百宝箱，孩子就是箱中宝。”院子里有木滑梯，另有一个木转马。那个年代就有校衣，上为白底蓝花长袖，胸前压有一道花边，下为天蓝色带白边短裤，为一般洋布质量不是太好。但那个年代穿着去上学，仪式感还是美滋滋的。放学时，除去恶劣天气有人接，平时都是自个回家。

61年后半年，我上了城关小学。小学设在原城隍庙，院内有两棵老槐树，槐树下，有一方硕大的圆形石板，石板下，设便于排水的渗水阱。正面为原城隍庙正殿，殿内泥像众生东倒西歪，东西厢房为教室。

一年级排练舞蹈节目时，老师让我扮演父亲：“爸爸种青菜呀，爸爸种青菜，嗨呀，嗨呀，爸爸种青菜……。”当时我还闹情绪，不愿扮演爸爸，因爸爸太老了。

幼 儿 园 的 校 服

　 62年秋季开学报名后，老师让同学排队集合，点到名的同学出列按高低个从新排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当时不知什么原顾？新排队的同学，相互质疑的看了看，心中也悟出个大概。

队伍走出城小大门时，我下意识的再回首，流连忘返又看了一眼老槐树。

默 默 守 候

　　队伍走出西城墙开的豁口，顺西摆绕过大桥，走进新挂《西郊小学》牌子校园里。排好队站整齐听老师讲话。校长李刚（父）讲话：“欢迎新同学进驻新校园……。”

这才知道这是分校了，把我们分到西郊小学了。同学有：家住西川河（仕望河）以北至北原的同学，全部分配在西郊小学上学。

在小学，我度过了美好的少年时段，铭记了很多难以忘怀的事情，也感悟到很多人生启迪，直指67年“毕业”，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已是古稀之年。岁岁重阳，今又重阳。祝老朋友：二九菊花艳，夕阳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