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情怀

小洁

小桥，流水，人家。是乌镇。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乌镇，匆忙中只记得那是江南古镇，然而乌镇的美丽，不是匆匆来匆匆去就能品味的；如今经过读木心先生的书，想再去乌镇便成了心心念念的一种情怀。 　　兔年的深秋时节，又来到了水墨乌镇，拜谒木心故居；参观木心美术馆。 　　木心故居位于乌镇东栅景区的主街上，离景区游客中心不远。 　　门口没有大的招牌，只有一个铜质的盾形logo，也没有显眼的指示，一如木心先生不喜张扬的个性。 　　木心故居每天限制人流参观，而且需提前一天在网上实名限时预约。进门时，有位清秀的女工作人员问我：知道木心先生吗？我说知道；又问读过木心先生的书吗？我说读过。 　　于是，这位年轻女工作人员让我核对身份，引我到入口， 　　遵照纪念馆的规定，木心先生的手稿和部分作品，不给拍摄。手机只是拿着，没有拍照，用眼睛和心灵去靠近和感受木心先生。 　　仔细地看着墙上的作品、图片和一段一段的木心语录，就像再一次聆听这位睿智老人讲人生、讲艺术、讲文学… 　　在美术和音乐面前，自己就是个门外汉，欣赏不来。看着他的美术作品和音乐谱曲，去蹭蹭他的高雅。还好馆里设有视听设备，可以感受到木心先生亲口哼唱。一个快乐的老先生，近在咫尺。 　　上图的一小块木窗棂，是木心祖屋保留下来的，由陈丹青先生拿着它漂洋过海带给先生以慰他思乡之情，这窗棂曾置于先生纽约居住处的书架上，现如今陈列于此，他从小小少年，到归来老者，流亡的故事，跌宕的传奇…… 正如他所言：“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 　　仔细观看一帧帧照片，脑补他每个时期的生活轨迹，木心无疑是追求和维护一颗高贵的心与精致唯美的形象的，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童年，翩翩公子、意气风发的青年，呢子帽，围巾，简单的搭配，尽显绅士气息，即便是年至花甲，也会自制色彩与质地相映的衣衫，购买品质上乘的戒指，袖扣——这位艺术与文学的隐者，一直恪守着骨子里的高贵与优雅。 他即使身陷牢狱，也会为自己制作尖头皮鞋，并自我欣赏道：白天我是一个奴隶，晚上我是一个王子！也只有这样的王子，才会写出那样的文章，画出那样的画品，有趣的灵魂是永恒的。 　　木心故居算是闹中取静，进了木心故居纪念馆主门，外面的喧嚣就只属于外面了。后院是木心先生生前写作，画画，会见客人的地方，是一座回字型的二层小楼，里面的装修设计都非常雅致。 　　告别先生故居，前往西栅，用联票可以搭上连接东西栅景区的大巴，进入西栅，很快会发现“木心美术馆”。如今木心美术馆已是西栅不可忽略的文化地标。 　　美术馆临水而建，外型狭长而简洁，由贝聿铭弟子设计，与乌镇西栅大剧院相邻，宁静而清雅。“风啊、水啊、一顶桥。”病重的先生看了初步的设计图，说了这句话，如今，美术馆在这里，听风、听雨，听屋檐细细，回应了这位诗人高度概括的话语——桥是东西文化之桥，馆是卧东怀西之馆。 孤独清高了一生的先生，终究因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卓越的文学艺术成就了这座美术馆。先生曾言：“如欲相见，我在悲喜交集处”。 如今，多少人追随先生文学艺术精神指向，长途跋涉后，能够在这里返璞归真，在这里悲喜交集。 　　美术馆有一楼和二楼，分五间专馆，陈列木心作品、实物生平、绘画作品文学专馆，以及小型影视馆。整体灰色的基调，幽暗的光线，契合了先生清绝而深沉的个性。 　　这些别致的相框是木心先生亲手制作，用淘来的旧相框嵌入他喜爱的作家肖像，有托尔斯泰，伍尔夫夫人，王尔德，波德莱尔等。 　　在这篇《三号防空洞》手稿前驻足良久，被那一行行虽潦草却优美的文字而吸引，我逐字逐句看过。《三号防空洞》写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两页正稿，回忆他最屈辱最恐怖的囚禁岁月。 看这里面的第二段：“如果你有悔改之心，你可以活下去，你没有悔改之心，你的罪行可以被枪毙，枪毙以后要交五毛钱子弹费，我没有上下直系亲属，谁来交这个钱？这都是想不下去的事情。” 　　另一面第二段写：“假如我的一双鞋子放在门口，有人问：谁的？另一人指小房间说：他的，那问者会以厌恶的眼光看一下鞋子，回避性地迅速走开。如果有人误穿了我的衣服发觉，立即脱下摔开。死人的衣服是不吉，阴惨，麻风病者的衣物是脏，传染的危险，我的衣服是罪恶的株连，有失身份，我看到遇到人错拿了我的饭碗去买了饭，旁人发现指出了，那人满面通红，连饭带碗扔在泔脚桶里，我的感觉是他扔掉了我的手，或头……” 　　透过这些不忍目睹的文字想象那画面令人心疼，这可是一位贯通中西的艺术知识分子啊，想到先生毕生精致唯美的追求，高贵的心气与灵魂，怎能不动容？先生才智超群而命运不济，身前乏人知晓，身后久未鹊起……一生杖笔，半生蹉跎，靠艺术之魂滋养而善其身，“意志之强，耐力之深，坚持以不死殉道”——他形容林风眠先生的风骨，可能也是他自己坚守百折不挠的力量吧！ 　　负一层的特展是放大木心画的影像，每天下午2点半开放，咖啡馆的一侧墙幕是透明玻璃，室外缓缓洒下的水幕飞溅而下，波光粼粼的光影与室内的幽静的咖吧相得益彰。 　　木心美术馆还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地方，阶梯式图书馆，里面有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提及的古今中外各种书籍，据说好多都是初版和绝版的。坐在阶梯上，看一本书，听一段钢琴曲，望落地玻璃窗外，有风，有水，有寂静的时光，像木心诗里说的：那种静好像全是为了我似的静…… 　　参观完木心先生美术馆已是下午，外面下起了细雨，耳边是木心先生晚年读的《哥伦比亚的倒影》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