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的情人·卡密尔】

Hux

　　我们上周六去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AIC,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参观了两个特展。一个是来自意大利的画展，作者是卡拉瓦乔。在前一篇小文中我已简单介绍过。另一个则是来自法国巴黎国立罗丹艺术馆的雕塑展。追记于此。

这个雕塑特展的作者是一位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著名法国女雕塑家。她曾经名震巴黎，与大名鼎鼎的奥古斯特·罗丹 (1840-1917) 相映生辉。但她的一生却为爱恨情仇所累，最终不幸孤独地逝于精神病院。

图1. AIC一瞥 (除特别注明外，照片都摄于该展)。

图2. 见惯不惊

图3. 卡密尔·克劳德。

　　上世纪80年代末，法国拍了一部电影，名为《卡密尔·克劳德》，中文译名为《罗丹的情人》。讲的就是这位女雕塑家 (Camille Claudel，1864-1943) 的凄美故事。那时的我还在密西根州念书。曾经买过几次底特律艺术馆电影院的联票，每次十张，每张$1.75。那里专门放映各电影节中选出的好片。学习之余，见缝插针。常抽时间去观看，其中就包括了这部影片。

记得那次观看影片还邀请了我的朋友苏珊夫妇同去。苏珊那时是我隔壁实验室的博士后，她和她的丈夫都曾经留学巴黎。电影完毕出场后，苏珊仰天长叹，然后对我说：罗丹是我最喜爱的艺术家之一，但这事大大影响了我对他的尊重。

图4. 1988年法国电影《卡密尔·克劳德》的广告 (网络图片)

小荷初露尖尖角

卡密尔·克劳德出生在法国北部埃纳省内的一座小镇。她从小就着迷于石头和泥土，开始对雕塑艺术产生了极大兴趣。十二、三岁时，卡密尔便用黏土塑造出了她自己心目中的大卫和哥利亚 (圣经中的人物)。母亲十分反对小姑娘成为雕塑艺术家的愿望，称这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但是女儿对于雕塑艺术的倾心和热情受到了父亲的极大鼓励和支持。

父亲把卡密尔的朦胧作品拿给自己的好友，邻居的雕塑家弗雷德·布歇尔 (Alfred Boucher) 点评。布歇尔见后大为赞许，认为卡密尔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能，此后他不仅时常指点一下卡密尔，同时还鼓励父亲将女儿送去艺术学校学习雕塑。

巴黎学艺

卡密尔在16岁时随家人一起迁居到了巴黎。那时她在 Colarossi Academy 修课。这是一所在当时法国极为少见的艺术学校。该校不仅破例招收女生，并且还允许女生们临摹裸体男模。卡密尔在那里专攻雕塑。此前的邻居，雕塑家阿尔弗雷德·布歇尔这时也在巴黎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于是卡密尔便在他那里做学徒。

图5. 年轻时的卡密尔·克劳德 (网络图片)

图6. 1883-85年，卡密尔和她的工作伙伴在合租的巴黎工作室里进行雕塑创作 (网络图片)

　　出人预料。仅仅在一年以后，卡密尔便做出了一件令人惊讶的雕塑作品，《老妪海伦》 (La Vieille Hélène)。这件作品引起了布歇尔的关注。卡密尔的学徒生涯也算到此结束。

不久，布歇尔因为荣获一项艺术沙龙大奖而移居意大利佛罗伦萨工作。行前将她托付给自己的朋友，大名鼎鼎的奥古斯特·罗丹。并嘱咐他继续用心栽培卡密尔。

图7. 《老妪海伦》卡密尔·克劳德十八岁时的作品 (网络图片)

天才落情网

在罗丹的影响和指点之下，卡密尔逐渐显露出自己的锋芒。罗丹很快就意识到卡密尔出众的才华，将她提携为自己的助手。卡密尔也因为自己的优秀作品，再加上罗丹工作室的声望，逐渐声名鹊起。

卡密尔初到罗丹工作室的时候，罗丹正在制作他的大型作品《地狱之门》(La Porte de l’Enfer，a.k.a. The Gates of Hell, 1880-1890)。卡密尔对此雕塑作品的初稿提出了一些建议。罗丹也因此受到启发，对《地狱之门》的设计做了修改。罗丹为此非常高兴。对卡密尔刮目相看。她与罗丹的关系，也很快就从学生上升为助手、知己、和情人。密切的工作关系、相辅相成的才华和创意、以及俩人对雕塑艺术的共同追求，使其双双坠入爱河。

疯狂的爱情如熊熊烈火，一时间让倆人意乱情迷。但同时也让其艺术创意如清泉般涌流。同行们调侃到，炽热的新爱情给 “老家伙” 插上了翅膀。在此期间，罗丹还抽空为卡密尔雕塑了大理石的写实头像和寓言化头像。而卡密尔也创作出了《华尔兹》(1889～1905) 和《罗丹胸像》，《莎昆塔拉》(1888)，和《小女人》等传世佳作。这些作品让她踏上了成名之路。

图8.《地狱之门》 1880-1899，罗丹 (网络图片)

图9. 被罗丹寓意化了的《卡密尔》头像。

图10. 罗丹于1884年创作的卡密尔头像 (摄于巴黎罗丹艺术馆)

图11.《华尔兹》 成型于1889，铸造于 1905。

图12. 戴头巾的《华尔兹》具有明显的印象派风格。

图13. 卡密尔铸造的《罗丹胸像》 (1888-89)

图14. 罗丹胸像与相邻的卡密尔头像。

图15. 《小妇人》The Little Lady (1893)

　　《华尔兹》是一部表现和谐，并具有象征主义精神和二十世纪初 “新艺术” 风格的作品。卡密尔先后将它制成了不同雕塑版。有的没有服饰，而其他的却伴有头巾披肩飞扬。各具特色。《罗丹胸像》也极为传神。卡密尔也许是从罗丹给巴尔扎克塑造的印象派雕塑中得到启发，或许是直接受印象派画风的影响，她把罗丹的络腮胡印象化以后延伸为底座，颇为独特。卡密尔的这些作品在铸成铜像展出后备受赞誉。

年轻的卡密尔深陷于热恋之中。但她并不熟悉巴黎资深艺术家们的套路，而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嫁给比他年长二十四岁的罗丹。但此时的罗丹早已经是有妇之夫，还育有子女。再加上罗丹是名满天下的大雕塑家，不愿因自己的丑闻而影响名声和财源。

于是罗丹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一方面欺骗卡密尔，答应与她结婚。还拍着胸脯表示要资助她建立自己的雕塑工作室。但另一方面，他又利用卡密尔的才华和痴情，替自己工作，据说还将她的部分创作思路顺手牵羊，挪为己用。二人最终感情破裂，相互指责，只得不欢而散。

图16. 克劳德的 《放弃》 Abandonment (1905)。根据原作《薩昆塔拉》Sakuntala (1888) 改塑 (薩昆塔拉是印度神话中的人物。作品塑造了她和丈夫重逢时的情景)。

图17. 罗丹的《吻》。摄于巴黎罗丹艺术馆

　　感情上的挫折同时也激起了卡密尔的创作灵感。于是作品《成熟年龄》(L’Âge mûr，1894-1900) 得以问世。这部作品描述了一个成年男人被一位老年女性拉走，而一位年轻女子则跪地恳求他不要离去。几年后，卡密尔又将跪地女子独立成像，命名为L’Implorante《恳求者》 (1893-1897)。作品无言，其义自明：罗丹不愿离开与他同居了三十年的伴侣萝丝·贝瑞特 (Rose Beuret) ，与后者一起离开巴黎，移居到法国西部的一座小城贝尔优 (Bellevue)。留下卡密尔孤身一人，悲痛欲绝。

罗丹见到这座雕像后大发雷霆。倆人之间原本还残存的一点点藕断丝连之关系，到此被彻底斩断。罗丹停止了他对卡密尔艺术生涯发展的部分支持，转而开始利用他的声望和人际关系，对卡密尔的作品展出及销售设置各种障碍。最终使得卡密尔失去了法国艺术部原本计划给予她铸造青铜塑像的资金。

图18. 《成熟年龄》(Age of Maturity) 卡密尔·克劳德 (铜像铸成于1913)

图19. 《恳求》L'Implorante (1893-1897)

图20. 《恳求》L'Implorante (侧面)

图21. 《冥想》 Deep Thought (1909)

图22. 《壁炉边的梦想》Fireside Dream (1909)

图23. 《戴斗篷的女子》Woman wearing a cloak

图24. 卡密尔和《放弃》 (网络图片)

图25. 老年卡密尔的作品《珀尔修斯和蛇发女妖》Perseus and the Gorgon (1905) 。在希腊神话中，蛇发女妖美杜莎被珀尔修斯斩首。而后珀尔修斯用美杜莎的头作为武器，因为她的头具有将旁观者变成石头的能力。卡密尔塑造的美杜莎有着她自己的面容 (网络图片)

病院锁清秋

面对罗丹的无情，卡密尔悲愤交加。热血冲顶，致使她神志错乱。她将自己工作室内多年来含辛茹苦创作出的许多雕塑模型一并毁坏。在她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后，他弟弟和母亲将她送往了精神病院。此后，她曾不断地写信给院方和家人要求出院，渴望能够生活在一个自由的空间里，哪怕那仅是一座颓旧粮仓。尽管后来大夫认为她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可以出院，并且多次劝说卡密尔的家人接她回去。但大夫的建议被她冷漠的母亲和弟弟所拒绝。

事与愿违。心碎的卡密尔在精神病院被迫居住了三十年，一直到她离开人世。

图26. 病院中的老年卡密尔 (网络图片)

惜哉卡密尔。世上痛失了一位罕见的优秀女雕塑家。她纵有绝世才华，却魂断幽深禁闭的精神病院。如果卡密尔能像毕加索最后一位情妇那样，幡然梦醒，断然离开罗丹而去，抛开感情纠葛，不受干扰和阻拦地发展自己的艺术事业，她自然就不会有如此凄凉的结局了。

10/20/2023 于芝加哥北郊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