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东坡

慢杨杨

闲来收拾书房，遇到了一本很有年代感的小册子，颜中其先生著的《苏东坡》，随手翻看起来。原来只知道东坡乃真人真性情，大才大文章，但人们为什么如此喜欢他，还不甚了解。之后，我又追剧了陆毅版的《苏东坡》，至此，我才理解了王安石看着苏东坡离去的背影慨叹：“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他从21岁一试成名后，得到了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的喜欢与崇拜。他数次被贬，都有人不远万里去追随他。他去世后，蔡京为首的佞臣们把他定为“奸党”，他的大量传世珍品书法绘画等遭到重大焚毁，蔡京还把他的名子刻于奸党碑上，颁于郡县，并禁止苏东坡文集，把赏钱增至八十万。然而，人们总是以各种形式进行抗争，禁愈严而传愈多。根本挡不住对他历久弥深的热爱。他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他的“明月几时有？”他的“大江东去浪淘尽”，他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他的“也无风雨也无睛”，他的诗他的画他的字，都穿越了时空，如一束光深沉地照进人们的心坎里。北宋末期，知识分子们如果不能记诵苏诗，便觉不正常。到了南宋竟达到了“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根”的程度。

今天，很多人对他的喜欢，大多是因他的诗词文赋，颜先生说，“苏东坡的出现，标志了中华民族在十一世纪高度而全面的成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苏东坡是我国十一世纪的一位文化巨人，永远可以引以为我们伟大祖国伟大民族的荣誉和骄傲！”当然，我对苏东坡的了解，也是从他的诗词开始的，欧阳修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然有些人对他的深爱，除了诗词文章，志趣学问，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当我读到那一首《自题金山画像》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似乎真的触碰到了那一束光亮。“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黄州，是苏东坡首次被贬谪之地。在这里，他亲自参加生产劳动，自取“东坡居士”，在这里，他的治学水平达到了新的高度，总结出了“每次作一意求之”的“八面受敌”专题研究法。完成了《易传》九卷、《论语说》五卷；在这里，他的思想境界完成了由苦闷到旷达的质的提升：“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觳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首随性而作的《临江仙》吓得太守徐君猷第二天就叩响了东坡的门，看到先生在补觉，才敢拭去头上冷汗。我就想东坡先生有多火，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词作第二天就传遍街市。那么，他真的“江海寄余生”了吗？我想，先生的心是向往自由的，但他没有。他没有象李白那样借酒浇愁做个洒脱的谪仙人，也没有象陶渊明那样洁身自好当个清苦的田园翁，他看到黄州百姓生活困苦而遭受弑子之痛，他不容、不忍，以一个罪臣之身，创办了世界上第一个孤儿院——雪堂。

惠州，是苏东坡晚年悲剧命运的开始，弄权者玩弄“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企图利用“瘴疠之邦”的恶劣环境，摧残他。他忧悸成疾，甚至与家人做了诀别。可一到惠州，他哪里顾及自己年迈多病，又以一个罪臣之身，行起仁臣之事来。当地缺医少药，他就合制药品，救治病人。他推广新式农具“秧马”，提升农民劳作效率，成为农业技术革新派。他还把自己珍藏的字画拿出去义卖。

在黄州时，生活困苦到“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有人出钱三百两银子买下他一幅随手赠与店家的竹画，他把画扔进火里，不卖。是啊，艺术无价，怎能沾染铜臭之气呢！而今到惠州卖画筹钱，只为百姓修桥。当至高之艺术遇到为百姓做事，哪里还有铜臭气呢！

儋州，是苏东坡最后一个流放地。苏东坡在惠州时已生计窘迫，到了海南岛，更是困难到“举无所有”，以红薯紫芋充腹。在这里，他完成了《易传》《书传》《论语传》数十卷，还写了《志林》。在这里，他把中原打井技术、农耕技术和医疗技术传播到了海南，他讲学明道，为当地培养了历史上首位举人和进士，为开拓海南教育第一人。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那么爱他吗？苏东坡从出仕到去世，无论个人荣辱，从未停止做事。杭州修堤、徐州治水、密州赈灾、边防治军……功业无数，然黄州、惠州、儋州，是苏东坡的人生至暗时刻，至暗时刻，谁不是保命求安，哪能顾及其他，可他在这个时期里却迸发出生命里最强激光，穿越千年，温暖了无数向光而生的灵魂。

东坡做官，不屑于弄权，屡遭贬谪，不止于施仁，与君与民，至诚至善。有人说，为官之道，不宜太直。东坡就是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了小人，遭罪的是自己。关于这一点，先生在临终时，曾懊悔自己不是个好官，因为太直，自命清高，数次被贬，以至于为官只能施仁一方而没有让更多的百姓得到惠及。先生心里，从来都没给自己的得失荣辱腾个地方，也没给怨和恨留出空间。这样的官，不是千古第一好官吗？

剧中秦少游在驳斥迫害东坡最甚的那个章憞时，说的一句话特别好：“祖宗积德行善做好事，自知利不在己而在后人，但是，祖宗还是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