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文化系列：单季隐墓志铭

止于至善

按语：
本文选自北宋慕容彦逢之《摛文堂集》。单锷（1031—1110）宋常州宜兴人，字季隐。单锡弟。受业于胡瑗。仁宗嘉祐四年进士。不就官，独留心吴中水利。尝乘小舟往来于苏、常、湖州间，凡一沟一渎，皆周览其源流，考究其形势，经三十余年，著成《吴中水利书》。哲宗元祐中苏轼知杭州，曾为状进其书于朝。又撰《诗》、《易》、《春秋》诸经义解。慕容彦逢与单锷次子子发交情甚好，并与单锷也多有交集，曾作寄单季隐诗一首:“别时新柳拂烟汀，已见黄花照眼明。却忆荆溪寒雨夜，笑听屐齿出相迎”。 原文：
君讳锷，字季隐，其先金陵人。曾祖谊，初有籍于常之宜兴，祖熙、考应俱以德善称，其交游多名卿贤士。
君少有志操，从胡翼之先生肄业，颇见推重。长，益䆳【1】于学著，《诗》、《易》、《春秋》义解【2】，博考诸家之说，断以胸臆。他经及子史【3】，皆手自抄纂，篇帙盈庋【4】，笔札【5】细楷，几若摹印。其为文，务辞达事举，不喜浮靡，论议衮衮【6】可听。尤能言吴中水利。以为荆溪【7】当宣歙广德下流，东注震泽【8】，而震泽自吴江入于海。今江隄【9】连亘，水势壅阏，古人浚治遗迹堙塞殆尽。诚能通海浦【10】沟港以道，吴江增江隄桥梁，以决震泽，又复故百渎【11】以疏荆溪，则积水皆下。譬如人身去鲠于咽，口腹通矣。有献其说于朝者，事下部使者【12】，使者诿君按行。君察其属忌之，弗往也。
性乐易，遇人倾尽如故。听言，置虚实一切倾信，久知其玩谑，弗愠也。客至无疏戚【13】，留饮，醉辄假寐，顷刻即醒，未尝为酒困。间有所感，赋诗见意，可传录者积数百篇。年既高，气体益健，请谢不避寒暑。他人当疲剧，而君处之自若。崇宁中，予忧【14】居里闬【15】，君过予日三数。虽大雨雪，闻外有履声，曰此必季隐也，既而果然。时君年七十有余矣，相见慰勉，已必自叙所得经传新意，大编长卷常以自随。据案讽诵，援笔改窜，其心思目力非少年可及。
大观四年正月十有三日，壬子，以疾终于家，享年八十。娶同郡余氏，先君十有二日䘚，享年八十有四。子三人，曰源，先䘚。曰子发，曰端。子发予友也，有文行【16】，两荐于有司【17】。又预【18】崇宁贡籍【19】，乡人举遗佚【20】，又举八行【21】，尝为宗子【22】学长。女四人，进士余安节、苏掖、刘迪、周迈其壻也。孙三人，曰世南，曰世英，曰泽。孙女二人。冬十月二十有七日，壬戌，其孤遵治命【23】，以季隐及余夫人之丧，葬于邑南罗汉峰之原。
予幼闻县乡尊长言，君之考好赈施。平日徜徉闾巷，遇贫民不能自给，密置镪【24】于门。凡宾旅、干丐【25】、亲旧急难，随多寡各厌【26】其意，资以全济者甚众。咸为单氏家资虽匮，庆在厥后。而君之兄锡中进士第，儒术吏方有过人者，乃䘚于州县。君与弟镇又皆老于场屋。论者疑之。然予观自昔阴德之报迟速虽不同，而未尝不效，观子发士望，及诸孙秀拔，异日必有华显者。
铭曰，嗟嗟【27】季隐初激昂，事与愿违心永伤，如彼楩梓【28】材之良，宜备雕刻涂青黄，匠石弗顾委道傍，百年孤幹摧风霜，物有合舍【29】维其常，命邪非邪窅难量，优游里闾寿且康，以彼易此奚否藏【30】，维天报施久乃彰，有子有孙来者长。 注释：
【1】邃：精通。
【2】义解：这里是指对儒学经典的规范注释，借以展示圣人著述本意，方便人们快速领会文旨。
【3】本文涉及了国学经典“经、史、子、集”中的三大类。其中：①、经：儒家经典著作十三经，亦作四书五经。这里的“他经”主要指有别于上文中《诗经》、《周易》、《春秋》等经典的其他经学著作。②、史：正史、别史、编年、纪事等各类史书，后世多指清代《四库全书》确认的《二十四史》。③、子：诸子百家的著作，因为涉猎广泛，又被称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
【4】庋：放东西的架子。
【5】札：古代写字用的小木片。笔札：纸笔，指书信、文章等一种文字记录。
【6】衮衮：众多，接连不断。
【7】荆溪：流经宜兴通往太湖的一条溪流。
【8】震泽：太湖别称。
【9】隄：堤坝。
【10】浦：河流的入海口。
【11】渎：水沟、小渠。
【12】使者：受命出使，或奉命办事的人。
【13】疏戚：亲疏。这里“戚”就是“亲”的意思。
【14】忧：这里指丁忧守制。古代官员如遇父母去世，必须辞官返籍，为父母守制三年。
【15】闬：里巷门。
【16】文行：文章道德。
【17】有司：主管某部门的官吏。
【18】预：参与。
【19】贡籍：贡士名册。
【20】遗佚：同遗逸。指隐士、遗才。
【21】八行：指“孝、悌、睦、姻、任、恤、忠、和”八种品行。
【22】宗子：世家嫡长子。
【23】治命：遗嘱。
【24】镪：钱串。古代制钱外圆内方，为方便携带，常用一种叫做“繦”的绳子穿起来，所以这里用“镪”表示穿起来的制钱。
【25】干丐：意为请托。
【26】厌：满足。
【27】嗟嗟：叹词，表示赞美。
【28】楩梓：黄楩与梓树两种大木，比喻栋梁之才。
【29】合舍：合指合取，当取；舍指放弃，不取。
【30】奚否藏：奚是文言疑问代词，有“胡”或“哪一个”的意思。否为逆，藏为顺。 译文：
先生名单锷，字季隐，祖上为金陵人。曾祖单谊，初籍常州宜兴，祖父单熙、父亲单应均因道德善行称誉乡里，交友多为有名望的道德贤良之士。
先生自幼即重视志向与节操，师从胡翼之先生修习学业，颇受其推崇与重视。长大以后，更加精通于学业著述，和《诗经》、《周易》、《春秋》的义理注释等，广泛考证诸家学说，以自己内心的想法相裁断。其他经著与诸子、史书皆亲自抄录编纂，卷帙浩繁汗牛充栋，文章书信工笔细楷，几乎与临摹印制毫无二致。他的研究著述，务必追求表达到位做事成功，不喜欢浮华奢侈，其言论观点大众均能接受。尤其对吴中一带水利很有独到见解。认为，荆溪应自宣州、歙州、广德向下流去，东向注入太湖，而太湖自吴江流入东海。现在，江边堤坝连绵不断，水流拥塞不畅，古人疏浚治理的遗迹几乎全部堵塞。如果能使大海、河口、沟渠、港汊以水道相通，吴江增设堤坝桥梁，冲决太湖，再修复以往众多沟渠，用来疏通荆溪，所有积水则可顺利下行。就如人体去除横在咽喉的骨鲠，口腹便可通顺无碍了。有人将相关著述献于朝堂之上，朝廷将其指派给下部官员，受命办事之人复推托于先生照此施行。先生发现其属下忌恨此事，便没有前往。
先生性情和乐平易，与人相处竭诚尽心，一见如故。听人所言，无论虚实一概笃信不疑，时间长了知道是戏谑之言，也不生气。有客来访，没有亲疏之别，留客宴饮，醉了就眯上一会儿，而后很快醒来，从不因酒误事。偶尔有了灵感，便借写诗表达心意，能够记录流传的，累计有数百篇之多。年事既高，更显神清体健，接来送往不避寒暑，当其他人应该很疲惫的时候，而先生则处之泰然。崇宁年间，我因丁忧在原籍里巷居住，先生每日数次从我门前经过。即便大雨雪天气，只要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说这一定是季隐先生，过后果然如此。这时，先生年已七十余岁，见面相互慰勉，已而必将叙述自己新近感悟的经学传略旨意，随之而来的常常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凭案朗读，执笔正误，其理解思维与勘察判断能力，绝非年轻人所能达到的。
大观四（1110）年正月十三日壬子，先生因病于家中去世，享年八十岁。娶妻同乡余氏，亦于先生之前十二天离世，享年八十四岁。育有三个儿子，长子单源，已过世，次子子发，三子单端。其中子发是我的朋友，有着良好的知识修养和行为道德，两次被推荐给主管某部门的官吏，又参与崇宁的贡士行列，同乡人推举他为隐士遗才，称赞他具有孝、悌、睦、姻、任、恤、忠、和八种品行，曾为我嫡长子的学长。育有女儿四人，进士余安节、苏掖、刘迪、周迈都是他的女婿。有孙子三人，单世南、单世英、单泽，孙女二人。当年冬天十月二十七日壬戌，其遗孤遵照他生前遗言，办理季隐和夫人余氏的丧事，将其葬于城南罗汉峰原野。
我小的时候听家乡长辈们说，先生的父亲喜欢施舍赈济。平日里在街道小巷行走，遇到不能依靠自己生产满足生活需要的贫困之人，便偷偷将钱串放在门外，凡亲戚、过客、请托、旧友遇有急难，不拘多少，分别满足他们的意愿，很多给予全额资助。虽然救助时单家资金都不丰裕，但幸福尚在其后。先生的兄长单锡得中进士，儒家学术和为政方略均有过人之处，于是能在州县任上过世。然而，先生与其弟单镇又都终生不第，老于考舍。议论此事的人对善有善报产生怀疑，然而在我看来，自古阴德的报应或早或迟，却从来未有不兑现的。请看子发仕途声望，以及各个孙子优异出众，他日必有尊贵发达之人。
铭文说：季隐先生自幼志气昂扬，因为事情未能如愿造成心中长久的悲伤。像那黄楩梓木材之佳品，适合用来制备青黄雕刻，工匠们不顾它的价值随手弃置路旁，使得百年巨木孤独地遭受风霜。事物取舍有着它的规律，命运如何是深不可测的事情，先生健康长寿，在街巷里弄悠闲游乐，以科举居官换现在的康乐长寿哪个更加吉祥？上天报应只有时间久了才能彰显，子孙发达家道兴隆才会更加久长。 单氏忠孝堂一百二十五世 萧县单光华 释文于宿州
　　2023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