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皮婆（原创）

闻樱

　　——记录一个客味的传说故事

从前，山村里有一户人家，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为前妻所生，长得漂亮又善良，可惜前妻早早得病死了；后那男人续弦，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小女儿却长得奇丑无比，后母很偏心，把大女儿当下人看待，这小女儿则被她宠溺得好吃懒做，诡计多端，村里人叫这小女儿为丑女。转眼，大女儿已满十五岁，长得很美，大家叫她美女。

那一年，县城将举办一场社戏，藉此选秀。后母把她的丑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大女儿却没得一身合适的衣衫可出门。大女儿一心想去看社戏，后母便对她说要去看社戏就给家里砍够三十担柴草，卖了换钱，再买套衣衫装扮下才能去县城。转眼，临近社戏的日子还有几天就到了，但美女却无法完成砍三十担柴草的任务，更没钱赶制出一套新衣服。她觉得自己很可怜，于是她牵着家里的那头老牛来到母亲坟前哭泣。那老牛从一棵芭蕉树扯下阔叶咀嚼着，过一会儿老牛居然开口对美女说话:“阿妹啊，莫要惊，莫要怕，摊开围裙，接绸又领帕！”那美女走到老牛身后，刚摊开她的围裙，牛屁股就稀里哗啦地泄下一卷丝绸布匹，女子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老牛又说:“有布有绸身上披，捡来竹壳做鞋履，阿妹从头靚到脚。”于是，美女兴冲冲地拿着布匹赶做了一身新衣回家，后母追问她是怎么得来的，女子就把这过程讲了一遍。

这贪婪的后母觉得不可思议，于是第二天天没亮，她就叫醒她的丑女儿，指使她特意穿一身破衣去哭穷，还拿了一条特别宽大的围裙走到老牛屁股后面，后母叫老牛也给她泄点银子下来，老牛熟知这母女俩的为人，只见老牛瞪大眼睛，牟足了劲猛泄一通，但围裙里兜得不是布匹，倒溅了她们一身的牛屎。后母恼羞成怒，回家把美女大骂一通，并散布谣言说她的钱银来历不明，以此败坏美女的名声。当天下午，后母把老牛宰了并招呼猪朋狗友来吃肉喝汤。美女觉得是自己把老牛害了，她抱着割下来的牛头痛哭起来，那牛头又张口说话了:“金瓮埕，金瓮塔，瓮装骨头竹头下，三日后金银满瓮啊！”女子默默地把牛骨收拾起来集中放在一个陶瓮里，夜幕降临之时把牛骨头埋在竹林深处。三天后，她打开陶瓮一看里面的牛骨果然变成一缸金银，美女用银子去购置了一双花鞋穿上。后母见此又偷偷跑到竹林挖出那瓮缸来看，里面居然是一缸吐着信子的青竹蛇，把她吓得半死。

至此，美女终于有一身好衣衫如期出去参加社戏了。

那天，美女与丑女一起出门，她们经过一条小河，那道木桥却被水冲垮了，美女只好脱了鞋子赤脚趟过河水，那个丑女不肯脱鞋，她命令美姐姐背她过河。当美女背着丑女趟过河的中央，流水却把她的一只鞋子和包裹都冲走了，美女着急地哭起来。这时，一位秀才骑着白马经过河边，他看见一个女子在河边哭泣，细看这女子长得很美，正哭得梨花带雨，于是他过问了情况，秀才便说:“如果我把你的花鞋捡上来了，那你就要嫁给我做老婆。”这女子看着河水已把花鞋冲得无影无踪，觉得也没多大希望了。始料不及的是河里有一群鸭子正簇拥着水花，稀里哗啦地逆水游过来，河水居然把飘走了的花鞋送回岸边上，秀才赶紧捡起花鞋给美女穿上。然后，他把她扶上白马，一同骑着去看戏。

丑女回家后把秀才要来提亲娶姐姐的事告诉了后母，三日后，秀才果然送聘礼来提亲。歹毒的后母则与丑女密谋，她要来个偷龙转凤，想方设法把丑女儿嫁给秀才。

美女嫁到秀才家里，后母立马一改作风，假做疼爱关心美女，她嘱咐丑女儿要留下来好好陪伴姐姐。一个月后，便是中秋节，丑女约姐姐到井台边赏月，她说趴在井台边可看得见月宫的嫦娥，正当美女探出头趴在井台上的时候，丑女突然把她推下井去，然后用石板把井口盖住了。接着，丑女急匆匆地换上美女的衣服出去招呼客人。

中秋之夜，秀才正在客厅会客，他也没有仔细辨认出丑女来，于是他吩咐她去厨房弄点油炸花生来下酒。丑女向来好吃懒做，根本没操持过家务，她不懂得需把锅刷干水分才能烧油下锅，结果热油溅得她一脸的豆皮疤。待丑女端上一盘花生米出来，秀才方大吃一惊，他的美娇妻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豆皮婆”呢？丑女只好解释是油炸花生灼伤了脸，秀才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从此，村里人就叫这丑女为“豆皮婆”。

到了晚上，秀才越发觉得原心灵手巧的娇妻变得不可思议，不单容貌丑陋，还笨手笨脚的，比如秀才要更衣沐浴，他示意要拿一套他最喜欢的衣服和鞋袜过来，可是豆皮婆找了半天都不知道秀才究竟要的是哪件衣服，更不清楚秀才的衣服放在哪里了，秀才呆在冲凉房里冷得直打哆嗦，他不由得怒喊:“你是刚来的吗？衣服都在原位啊！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呢？”这秀才根本不知道他深爱的娇妻已被豆皮婆害死在井头里了。

又过了数日，秀才到井台边散步，他见井口压着石板，于是命人移除了石板，突然间从井里飞出一只蓝鸟，它长着一身蓝色的羽毛，很是漂亮。这鸟飞落在秀才手中的扇子上，还会唱歌:“秀才郎，秀才妻，娇妻已换，你知不知？”秀才听了鸟儿的话，一头雾水，正想细问，鸟儿却飞走了。

到了第二天，秀才与书童外出，他们经过田头，那只蓝鸟又飞过来，它落在牛背上，对着秀才一阵好唱:“马草茏，马草织，秀才换了娇妻，你识不识？”唱完这句，蓝鸟又飞走了。

到了第三天，秀才的书童赶马去饮水，那只蓝鸟飞来唱着:“马草坡，马草长，秀才娇妻被害，你说心寒不心寒？”书童听此便回家禀报秀才。秀才觉得这事很是蹊跷，他吩咐书童明天带个鸟笼出去，如果见到这蓝鸟的话就把它带回来细问情况。

第四天，书童便带了一个竹篾编的鸟笼出门，他刚到田边，那蓝鸟儿就飞来了，书童对鸟儿说:“说一千，道一万，秀才喊你落此笼，回与秀才诉详细。”但是，那只鸟却不进笼子，它站在竹笼上回应:“竹笼子，我不进，换个铜丝笼，我才进。”于是，书童回去告诉秀才，秀才就嘱咐换成一个铜丝编的鸟笼交给书童。

到了第五天，书童拿来铜丝笼，蓝鸟绕着鸟笼飞了三圈，又说:“铜丝笼，我不进，你要秀才换个银丝笼，我才进去！”于是，秀才只好照办。

到了第六天，书童拿着个银丝笼去见蓝鸟，它依然不肯飞进去，蓝鸟说:“拿个金丝笼来吧，我就进去！”

到了第七天，秀才亲自带来一个金丝笼，但那蓝鸟儿依然不进去，它回望着秀才，深情啾啾地鸣唱起来：“竹丝笼啊铜丝笼，银丝笼啊金丝笼，人心险恶一重重！秀才若有心情，张开袖口搂我身。”秀才听此，便张开他右手那宽大的袖口，声声召唤着蓝鸟，那蓝鸟便“扑”地一下子飞了进去，秀才把鸟儿带回家，他对这会说人话的蓝鸟喜爱得不得了，直接把鸟笼挂在自己的床头上，日夜相伴。

那豆皮婆对这会说话的蓝鸟却一点也不喜欢，因为这鸟时不时地笑话她几句，把她气得鸡飞狗跳的。比如，当豆皮婆在绣花的时候，鸟儿就故意大喊:“刺刺刺，刺断针，针针督穿手掌心；羞羞羞，绣出血，痛到眼汁止不得。”鸟儿刚喊完，豆皮婆的绣花针就断了，并一下下地跳动着把她的手扎得流血不止。又如，当豆皮婆与小姑子们在玩跳飞机的游戏，秀才让下人拿鸭蛋当作瓦片，看谁身轻脚快接得住抛过来的鸭蛋，谁就得到奖赏。轮到小姑子跳的时候，那蓝鸟就唱:“跳上又跳下，小姑轻如燕，抛得高楼兼大厦。”到了豆皮婆跳的时候，鸟儿则笑话她:“跳上又跳下，丑如蟾蜍嫲，一蛋轧死豆皮婆。”笨手笨脚的豆皮婆根本接不住秀才抛过来的鸡蛋，全部打碎了，弄得满身泥灰，实属尴尬……诸如此类，豆皮婆被这只会说话的鸟气得茶饭不思，寝睡难安，无奈秀才寸步不离这只宝贝鸟，她也不好下手处置。

有一天，秀才外出拜访师友，他吩咐下人要好生照看鸟儿。豆皮婆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她本想打开鸟笼把鸟放了，不料刚出门的秀才又突然折回来取物件，手忙脚乱间，豆皮婆居然把鸟活活地捏死了。秀才看见空荡荡的鸟笼，便质问鸟儿哪里去了，豆皮婆就撒谎说:“这是一只没有良心的鸟儿，一心地喂养它，飞出去却不回来了。”秀才丢了鸟很是伤心，加上受点风寒，居然吐了一口血出来，那口血正好吐到书房的窗外。豆皮婆见此，将计就计，她吩咐下人把那只鸟炖了，故意骗秀才说是捉到一只翠鸟炖了两碗汤，正好给秀才补肺益气。秀才喝了一口汤，觉得这汤鲜甜异常，顿觉神清气爽。豆皮婆见此便也喝了一口，他则觉得烫水苦涩，瞬间犹如封喉一般难受，豆皮婆把汤碗直接扔出窗外，还把在屋檐下晒太阳的猫给砸死了。

过了几天后，在秀才的书房外，也即是那天他因伤心过度吐血的窗外墙根下。居然长出三根竹子，那竹子一天长两尺，三天已长成一丛芊芊翠竹。这时正是剥蚕织布的季节，女眷们四处选取织布机的竹鬢，隔壁家的叔婆看中了秀才家的这几根翠竹，于是砍下三节来织布。当叔婆操作机杼的时候，这三节竹子就随之唱起歌来——“吱吱吱，织得巧，叔婆一日织三丈八。”竹子唱完，果然这叔婆一天就能织出三丈的布匹，完全没有断线，织得又快又好。大家觉得秀才家的竹子很是神奇。于是，豆皮婆也砍来竹子织布，但她一操作起来那机杼上的竹子却在笑话她:“呀呀呀，织布断，织一日就断三匹。”结果，豆皮婆织出来的布不是断线就是开裂，气得她咬牙切齿，把三根竹鬢拆下来一把火烧了，火苗突然窜上来，把她的眉毛都烧了，这下子豆皮婆就更丑了。

秀才觉得这窗台下的竹子与蓝鸟都是结缘的仙物，他嘱咐下人严加看护竹子。有一天，他坐在竹丛下读书，风吹动竹子，竹子对秀才说:“风吹吹向上，是否还记娇妻样？风吹吹向下，秀才是否想还原娇妻样？”秀才说:“我当然喜欢以前娇妻的模样啊！但有何办法呢？”于是，竹子对秀才说:“八月十五好月光，望见月光许想3望，井头唇边变原样，备好竹壳蕉叶桶勺冬头帕。”秀才追问:“怎么个变法呢？”竹子答:“无头嘛，就拿勺变；无原身，就桶作躯；无手脚，竹竿凑；拿蕉叶，裁成衣衫和冬头帕。”到了中秋节那天，秀才来到井台边对着月亮许愿，他把准备好的物品一一摆放成人形。接着，他用井水喷洒一遍后，果然，美娇妻就变了回来，秀才执手相看泪眼，欣喜若狂，他终知道家里的那个豆皮婆是害人精。

当晚，他就把豆皮婆处置了。秀才把豆皮婆剁成肉碎，腌制在咸菜瓮里，命人把咸菜瓮送回后母家里，让她自己反思。后母接过咸菜瓮，她还暗自欣喜，便急匆匆地正打开来品尝。这时，飞来一只大乌鸦在她头上乌鸦呀呀作语，报唱——

“啊啊啊！如今你女儿被人放倒啦，摆在台脚下！”

后母一抬头，对着乌鸦回应——

“撕你个乌鸦嘴！我女今在秀才家，她高台吃饭，矮台垫脚，身娇玉贵哦！”

乌鸦又叫：“哇哇哇！你女儿已被人腌成咸菜啦！”

那后母马上怒斥——

“呸呸呸！撕你个乌鸦嘴。我女儿在秀才家，出入有人抬轿，日夜有人服侍她。”

乌鸦再喊：“吓吓吓，不信啦？你女已被劈成八萨，烂泥扶不上壁。”

后母气呼呼地回应——

“斩斩斩！我女享福在秀才家，穿金又戴银，吃香又喝辣！”

……

那母与乌鸦一边对骂，一边打开来瓮缸查看，不一会儿，她翻出一截还戴着戒指的手指头，她便喃喃自语，自圆其说:“我女儿干活太不小心了，把手指也切断。”接着，又翻出脚指头，继而又翻出一揪头发……这下子，后母知道她女儿真的已被处死，腌制成咸菜。

于是，后母一边哭泣着一边把咸菜瓮拿到河边去清洗，她咬了一口手指头的血，并狠狠地许下毒咒——

“只要我女儿随水漂，变成蚂蟥听水响。”所以，蚂蟥只要听到人畜淌水的声音，就会贪婪地吸血。

接着，她又咒:“只要我女儿变苍蝇，日日上桌闻饭香。”所以，蹭吃蹭喝的苍蝇特讨厌。

然后，她又念:“只要我女儿吃血旺，变成蚊子听巴掌。”所以人类对吸血的蚊子总是巴掌伺候。

接下来，她又下咒:“只要我女儿变蟑螂，身穿黑裙拖地长，子子孙孙千千万。”所以，蟑螂总拖着一对长翼，在阴暗之地偷吃繁衍。

最后，这后母大喊:“只要我女儿变成鼠，牙尖嘴利盗谷粮。”至今，人类仍在与老鼠们斗智斗勇。

总之，豆皮婆成为诸多害虫的化身。

——写于2023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