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深处

沙子地

<p class="ql-block">  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鸡鸣三省景区就到了。听同行的人说,鸡鸣三省既是一个村的名字,属七星关区林口镇,也是一个地理区域,指川滇黔交界的地带。红军长征途中著名的鸡鸣三省会议就在这一带召开,至于确切的会址,三个省争了几十年,终无定论,成为一桩党史悬案。</p> <p class="ql-block">  此处峰遮谷切,远离人烟,朋友玩笑,是个“了断”之地。山来脉断于此,像壮士途穷,横刀成死,血热三尺土,家在千里外。水来念断于此,如漂客寻路,在崖壁上叩了千百次,撞了千百回,身心俱碎,但石门难开,折向决绝东去。路来魂断于此,若故友长别,已是帆影依稀,仍惆怅难去,一步三顾,纡曲而返。</p> <p class="ql-block">  下车举目四望,满眼葱茏,突然明白前人“花木躲人”的意趣。虽是暮秋时节,全无一点萧瑟味道。各色花朵在路边自顾自开着,不争不比,热烈明艳。远山凝碧,向下柔柔地化开,悠缓淌到跟前。近树枝轻叶淡,通透澄明,空气甜润,忍不住长呼几口,顿觉尘心荡涤。周山虫鸣纷起,势同拉锯,我们好奇,拨草搜索不见其踪,循声投石而音不止,有人一时兴起,学虫调向着山坡高呼几声,众人哄笑,惊起一只山鸟,挥翅穿谷而去。</p> <p class="ql-block">  观光车道盘山而上,中有步行栈道缀连其间,满坡木芙蓉同枝异色,花开正盛。可能是山中多雨潮湿的缘故,栈道的木缝里生长着些柔弱可人的菌菇草树,每每让人不忍踏足。游客似乎多是些老年人,他们背包执杖,也不驻足拍照,神情淡然地走。在半山的一个木亭里,听到几个老人正在用粤语交谈,尽管不知他们谈论的具体内容,但在这黔天之末、叠嶂深处听一回吴侬软语,胸中莫名温热。</p> <p class="ql-block">  很快就到了山顶,凭临悬崖,左手云南,右手四川。身后碑高百尺,长剑般直刺星斗,眼前谷跌千丈,恍若山裂地陷。西风拖着寒气莽撞扫来,一时间冷意噎胸,几难呼吸,只见满坡红旗漫卷,云烟成队疾走,<span style="font-size: 18px;">林海波荡。</span>古人曾留诗“落日横人面,奔云撞马头”,应该就是这样的景象吧。渭河和倒流河在谷底猛然相撞,<span style="font-size: 18px;">涛声被深谷不断放大,千军掠城般直爬上来,骇人心骨。交</span>汇而成的赤水河裹着惊沙浊浪折向东流,奔赴远方的英雄和美酒。</p> <p class="ql-block">  想起读到的一个故事,约在清朝末期,此地仕绅为方便边民往来,凿石开径,捐资造舫,从云贵川分别招募一户船工在河畔摆渡。三户人家分居三省交界,隔着湍急的河流,一家鸡叫,另外两家的鸡应声和鸣,鸡鸣三省由此而生,不胫而走。这三户人摆渡边民客商时仅在每年五月和腊月收取极少的烛火钱,从不勒索异乡孤客,时人曾设“义渡碑”表彰德行。闭目凝思,远年的鸡声似又重新响起,一声一声,像绵密的针脚,将斧劈刀切、飞鸟难过的天然阻隔缝合得熨帖温煦。</p> <p class="ql-block">  这一声鸡鸣,从诗经里夫妻的枕布上一路传来,有时伴随催征的晨鼓,有时散入忘世的桃源,有时啼彻零落天涯的茅店月色,有时掀动意气难平的舞剑长袖,有时笑一声既见君子,有时叹一句天晓人散。也是针脚绵密,缝合了千年的离合悲欢。遥想当年毛泽东曾被王明、博古等人斥责“山沟里出不了马克思主义”,他针锋相对,誓言将山沟钻到底。他深知,这个民族最伟大的力量不在街头闹市,而是蕴藏在茅檐之下、板桥之旁的那一声声鸡啼里,那些力量像缝隙中的菌菇草树,只要阳光抚触,就会立即生机迸发,江山为之色变。革命的谜底,不都是走向鸡鸣最深处?</p> <p class="ql-block">  秋阳向午,远处的村庄贴着山梁星罗棋布,竹树掩映中,屋舍俨然排列。道路沿山婉转相连,倒流河上长桥飞渡,车辆来来往往。那些险境已在悄然中变作了风景,令多少凭临的客心为之动容?至于博古在什么地方向张闻天“交了挑子”,或许在远去的涛声里早有答案。烟收云敛处,仿佛看到一双双如铁的肩膀正穿越雄鸡唱晓,走进天亮。故留句云:</p><p class="ql-block"> 鸡鸣惊山气,浪重隐渡船。</p><p class="ql-block"> 只向东流去,无意照碧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