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鹅头山下》第十六章 祁海涛著

漁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闯城三部曲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说简介:</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鹅头山下》以凝重温情的笔触描写了一名初中生情窦初开,在偶然陷入两对青年男女生与死的爱恋之后,决定出走小山村的故事,再现了改革之风给时代青年带来的思想裂变。《鹅头山下》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后,获得第四届金融文学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第十六章</b></p><p class="ql-block"> 听到晓峰、秀萍私奔的消息,我惊讶之后很快为他们庆幸了,庆幸他们冲出了世俗的封锁,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p><p class="ql-block"> 庆幸之余,更惦记他们的下落。一对不谙世事的山村情侣,私闯外面世界去,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能躲到哪里去呢?跑到城里,口袋里没钱,他们怎么生活?莫非躲到亲戚家,或者深山老林里?</p><p class="ql-block"> 我与好奇的村民们一样,猜测着一对苦命恋人的下落。</p><p class="ql-block"> 孟大下巴和王大炮轮番到表叔家打探消息,半是关心,半是看笑话。上次发生了闺女喝药的丑事,这次又与人私奔,表叔颜面扫地,表婶成天以泪洗面。表叔撒出人马去找,找了几天下落仍然不明。再让好事的人这么一闹腾,表叔只有把头埋在裤裆里,没脸示人。</p><p class="ql-block"> 大黄牛灌了几包赵兽医给配的新药,仍不见好转,照旧眼角糊着厚厚的眼屎,卧在牛棚的角落里,不思草料。</p><p class="ql-block"> 这天一清早,忧心如焚的父亲眼盯黄牛与我商量:“要不再牵到山北红旗兽医站看看?”</p><p class="ql-block"> 我不加迟疑地回答道:“行啊,只好有病乱投医。”</p><p class="ql-block"> 答应完父亲,我转身进屋,急忙扒拉一口早饭,便与大哥一人牵、一人赶,哄着没精打采的黄牛上路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红旗镇离家十五里路,在山北;老林镇离家也十五里路,在润津河南岸;靠山村所属的向阳乡离家五里路,在村西方向;东面二十几里路,还有一个光明乡。在绵延几百里的丘陵地带上,靠山村正好坐落在高岗上。站在村子开阔处放眼西望,向阳乡通往东南惠民县城方向的公路上,汽车变成了一个小点点,像蜗牛一样向前缓缓蠕动。润津河南岸的老林镇,春节燃放烟花,像雨天打闪,忽明忽暗洗亮夜空。</p><p class="ql-block"> 全国“农业学大寨”最要紧那会儿,当时的向阳公社调来一位绰号叫“徐铁嘴子”的人当书记,在县委一次农业机械化现场推进会上,面对各大小队的畏难情绪,“徐铁嘴子”站在主席台上,双手叉腰讲道:</p><p class="ql-block"> “我们向阳公社是北靠青山摇钱树,南邻傲龙聚宝盆,中间一道米粮川,农业机械化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九个和尚夹一个秃子创造条件也要上!”</p><p class="ql-block"> “徐铁嘴子”一番煽动引导,瞬间搅得全社上下热情高涨,俨然过去身在福中不知福。“徐铁嘴子”说的“傲龙沟”,就横卧在靠山村与老林镇之间,向南俯望过去,真像一条绵延的巨龙,润津河水在巨龙腹底唱着歌儿,打着旋儿,缓缓西流。这里十年九涝,“傲龙”的巨口,年复一年吞噬着耕地,水土流失十分严重。</p><p class="ql-block"> “徐铁嘴子”说的“米粮川”,即是前文介绍过的“西沟子”,横卧在靠山村与西面的向阳乡之间,这里是一处小盆地,从北面鹅头山下来的润津河的一个支流,从川底草甸子上的“塔头墩子”里穿过,水流舒缓,水源充足,适合水稻种植,但由于地处狭小,后开垦的地有限,当地农民又不认水田,所以水稻种植业发展缓慢。每到夏季,这里倒是保持着一定的草肥水美的原始生态。夏日炎热的夜晚,水边青蛙“呱呱”的鸣叫声,像枪林弹雨一样飞向耳畔。白天,草丛上蝴蝶、蜻蜓、蚂蚱,蹦蹦跳跳,鹌鹑永远在前面几步远的草丛里温柔地叫着,等你悄悄移到跟前,它又悄无声息地草蛇灰线,窜到仍然距你几步远的地方鸣唱,逮不着,又气人。幸运之神降落的时候,也会发现一两窝鹌鹑蛋、野鸭蛋。山胖头、柳根、白漂子等鱼类,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游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徐铁嘴子”说的“摇钱树”,指的就是北面靠山村与红旗镇之间的山脉。这座山是小兴安岭余脉,像一条凤尾,虽是末梢,但仍然显示出了它的俏丽和雄峻。尤其形如“鹅头”的鹅头山,众峰之首,海拔虽四五百米的样子,却不乏巍峨。靠山吃山,山中的宝贝掐指头算不过来。动物类有野兔、野鸡、野猪、狍子、梅花鹿,甚至张三儿(豺狼),植物类盛产蘑菇、榛子、橡子、黄花菜、高粱果(野草莓),芍药、牡丹及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满山人高的柞树桩子,是养蚕的好材料。每到春秋两季,村民们都肩上扛起耙子,三三两两进山去,搂起没膝厚的树叶子,大车小辆地拉回家当烧柴。夏季,农民也进山打青柴,俗称“抡片刀”——先将半米长的刀片磨得照人,然后向手掌心吐两口唾沫,握住三米多长的刀把,往山坡上一站,甩开膀子,“唰唰”地左右抡晃,青柴一排排、一趟趟被放倒,像敌兵被机枪扫射一般,十分过瘾。只是抡久了,震得腰酸背痛,膀子肿胀。将这些青柴晒干拉回去,秋天再上山搂些树叶子,房前屋后垛成小山似的柴垛,村民们心里就有底了。依靠山里免费供应的这些柴火,百十年来,山下的人们熬过了北大荒一个个漫长寒冷的冬天。有年秋天,我还很小,父亲领我和大哥到山里拉柴火。生产队派挂车不容易,装得像小山,四头牛拉不动,打误了。山脚下有一台拖拉机,正“嗡嗡”贪黑翻地,灯光像鬼火一样,在漆黑的大地里移动。求拖拉机师傅把柴车拽出来,已经半夜了,黑灯瞎火转悠来,转悠去,转迷路了。我躺在软绵绵的柴车上,望着满天的星星,格外多,格外亮,触手可及似的,肉体和灵魂瞬间融入了山林宇宙之间……待走出大山,天,已经蒙蒙亮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大哥牵着牛,离村子越来越远,慢慢地走进了山林。我们被高耸的白杨和白桦树淹没其中。春天山风大,吹得树木“嗡嗡”作响,瘆人。偶尔,能看到村民在山坡上搂柴火的身影。大山春来早。脚下的小草绿意盈盈,已有紫色的蝴蝶在草丛上穿梭。转过鹅头山,前面山沟里是一处草甸子形成的开阔地。远远望去,一座人造樟子松林已经泛出了绿意,对面山坡铁红色的柞树林下方,蚕场的土坯房子正冒着青烟。我问大哥几点了,大哥看看表说快十二点了。要是平常,我们早走完十五里山路,赶到了红旗镇。大黄牛患病,走不快,到中午才赶了一半的路程。我和大哥饥肠辘辘,商量到蚕场打尖,病牛也歇歇脚。给公家看蚕场的老梁,前屯一队的户,是已故二叔的老丈人。</p><p class="ql-block"> 没等我们进院儿,木栅门旁紧拴的大黄狗一顿狂叫。老梁驼着背,闻声开门从屋里出来,见是我们哥俩,笑着替我们把牛牵进牛棚,饮水添料,听说牛病了,还特意加了些豆饼,然后招呼我们进屋。一进屋,我和大哥都怔住了:晓峰和秀萍姐躲在屋里!</p><p class="ql-block">见进屋的不是外人,二人慌张的神情很快稳了下来。大哥帮老梁去厨房做饭。我不等坐稳,急迫问他俩逃婚的细节。原来,二人出逃后,乘客车跑到红旗镇住了两宿,口袋里的钱花光后,无处可去,就躲到蚕场来了,老梁与德胜叔家也沾亲带故。</p><p class="ql-block"> “家里找疯了,你们俩以后咋打算呢?”我为他们的前程担忧。</p><p class="ql-block"> “咋办我也不嫁给老田家!”急性子的秀萍姐态度非常坚决。</p><p class="ql-block"> “其实家里也不一定就想让你嫁给老田家,上回喝药闹了一次,德胜叔担心你再出事,又没钱退婚,才僵这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德胜叔凡事愿找父亲商量,所以我对他的思想有所了解。我接着说:“如果退婚,就得退彩礼,要不经官我们也得输,人家可以告你诈骗。”</p><p class="ql-block"> 我故意说得严重些,以便引起二人的重视。</p><p class="ql-block"> 秀萍姐听了,眼角一下盈上了泪花。善良的秀萍一直为不能使父母省心,难过着。平素有说有笑的贾晓峰,此刻也耷拉着头,一言不发。几日不见,白皙的脸庞明显憔悴。平时爱干净的他因慌忙出逃,仅随身穿了一件劳动布夹克,被他经常漂洗成的白色,现在也沾上了污迹。</p><p class="ql-block"> 这时,老梁叫我们吃午饭。老梁好客,上山打柴的村民没有几个没麻烦过他的。一个人猫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溜了一锅馒头,炖了半锅土豆白菜,招待了我们。</p><p class="ql-block">吃完饭,我和大哥就去了红旗镇。</p><p class="ql-block"> 临别时,晓峰委托我给家里捎口信儿,如果爷爷、老叔同意他跟秀萍的婚事,就张罗彩礼,给秀萍家过过去。并再三嘱咐为他们的藏身之处保密,有信了抓紧上山告诉他。老梁送我们出门,偷偷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这事还真得抓紧,过些日子上山搂柴火的人该蚂蚁翻蛋了,不少人到蚕场打尖歇脚,发现一男一女不明不白的猫在这儿,信儿传出去就麻烦了,都是沾亲带故的,到时别弄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p><p class="ql-block"> 我向老梁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这个老实人的难处。</p><p class="ql-block"> 离开了老梁的蚕场,我的心像大黄牛的脚步一样沉重,一件成人之美的使命又压上了心头。</p><p class="ql-block"> 善解人意的大哥接过牛缰绳,牵牛走在崎岖山路的前面,我有些茫然地跟在后头。望着大哥放猪放牛风吹日晒、瘦弱的身影,想起过五月节时,大哥把猪牛主人格外酬谢的几个熟鸡蛋,省下来给我带到课堂上,想起小时一起到山上采高粱果,前面伙伴喊“狼来了,狼来了”,我落在后面吓得直哭,是大哥用一匝高粱果哄好我的场景,我的眼里,不知不觉盈满了泪花。</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走,一边思绪满天地想。当联想到家人供自己念书,自己却未能光宗耀祖,又不能尽快解决家庭窘境(今天来给牛看病,借的都是奶奶的私房钱),联想到雪姑和乐天的悲剧,联想到秀萍姐和晓峰的尴尬处境,联想到眼前这头顶一半家产、生死未卜的大黄牛,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周围的山林埋没了,胸膛里憋闷得喘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待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p><p class="ql-block">编辑制作:渔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