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三门峡

头发蓬蓬

车轮所向，是他乡，是故乡，是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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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对于生活在北地的我，是深谷挂白千山披绿，是藕塘向晚稻菽飘香，是碧海扬波平沙拾贝，是椰林夜露雨打芭蕉。

南下，乘着季风寻找异乡暖湿的云团。

心里想着，在国内自驾旅行，应要在国土上画一个十字；那长长的一竖，终点就定在云南中缅边境线上。

按照笔画顺序，“十”字应该先写一横再写一竖，我已做了那样的计划，一横的终点就选在霍尔果斯。可那几年新疆的治安状况一直令人担忧，等不得了，只好先画那一竖。

于是，2014年初夏，从北京出发，南下。

还是只有我和老兵一部车两个人，只是把方向由西去陕甘宁改为南下云贵川。老兵说，把打胡宗南改成打李宗仁了。

2014年8月24日启程，9月24日返回，历时32天，途经冀、豫、陕、川、滇、黔、湘、鄂八省，总行程约9,300公里。

第一站选了三门峡，一座黄河岸边的城市。

曾经乘船游过长江的三峡，由重庆登船，到武汉下船，就为在大坝建成、水库蓄水之前，最后看一眼将要沉入水底的山崖峡谷。当时就想，也该去看一眼三门峡的。

不是说长江和黄河是我大中国腰里盘着的“两条龙”嘛。杨洪基唱“滚滚长江东逝水”，《霍元甲》里也唱“千里黄河水涛涛”，连江峡的数字都是一样的，长江有三峡，黄河就有三门峡。该去看看的。

老兵的路书做得还详细，他是那种事无巨细总是强调有备无患的人。以前写个博客，也会把这些路书粘上去，供朋友们参考。我的同事曾多次表示感谢，说我们的博客写得详细，在那个导航还不发达的年代，这种带详细路书的文章的确给他们的出行提供了不少便利。现在手机人手一部，各种导航软件比比皆是，应该没人在乎这些路书了。不过还好，毕竟它是我旅行生活的一部分。

日间的暑气被一晚的星光驱散，晨曦送来清新和凉爽。在这样的天气里踏上远行的路，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从北京的西郊上G45大广高速，再转G30连霍高速，先向南到郑州后转向西，走了个镜像的L。毕竟没有走山西，没遇上大堵车，路上还算顺利。



车轮飞转，老兵掌舵，坐在副驾上的我，就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村庄田野、山岭沟渠，或纵或横、忽近忽远的大路小道，做无聊遐想。

忽然觉得，脚下的高速路就像人体的大动脉，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快速地向全身输送着养分。而使我们的面貌美丽如春的，却是遍布每一寸肌肤的毛细血管，就如条条山村小路、田间阡陌，没有了它们，我们的躯体将变得苍白而失去活力。

所以，我常常偏爱离开高速公路，去在国道、县道、乡道上驾车，去深入而接近地嗅一嗅泥土的芬芳，吹一吹山野的微风，把自己置入一个相类的意境，细致地了解和体验前人留下的故事。

渗入到那些“毛细血管”般的小路，不经意会发现许多未见、未闻的景和物、人和事，会收获他人无法得到的体验，这是我避开“打卡”式旅游的初衷。

看着一路经过的雄县、衡水、大名、原阳这些地名，有的熟悉，有的生疏，但却都有千年的厚重历史，因为是在古老的“中原”。

车窗外的树木或疏或密一株株地闪过，我眼前似有些人物或远或近的一个个走过——

雄踞瓦桥关头的杨六郎，“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汉朝开国的良臣张良、陈平，“毛遂自荐”的毛遂和增删《九章算术》的张苍……

又似乎看见有些故事在或紧或慢地一出出上演——

《水浒》里高俅在大名府作威作福，马陵道上孙膑设“减灶计”诱杀庞涓，博浪沙壮士大椎刺秦王……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驶进三门峡市。



从早晨七点一刻启动马达，至下午五点半到达黄河路上的锦江之星，一共耗时十小时十五分钟；里程表显示，跑了924公里。加起来120多岁的两个人，一天里跑这个距离也算可以了。

我认为，三门峡市也像那些新兴的工业城市一样，是三门峡水利工程的副产品。她原名陕州，是1957年3月才改名三门峡市的，因为国家决定在这里修大坝，那是由列宁格勒水电设计院设计的、黄河干道上第一座大型水利工程枢纽，这在当时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但是，三门峡与三门峡市不同，她的历史却要久远得多。

三门峡是一个地方的统称，她地处黄河中游，是黄河沿岸最靠近河道的城市。由于黄河流域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这里有着众多的历史古迹，像黄帝铸鼎地啦，老子《道德经》著经地啦，佛教禅宗始祖菩提达摩的圆寂地啦，等等。除此之外，一些我们比较熟悉的历史典故也发生在三门峡。比如“唇亡齿寒”这个成语，就是由发生在虢国——三门峡在春秋时期是虢国的领地——的“假虞灭虢”的事件演化而来的；又比如京剧《将相和》里，以自己的高风亮节令廉颇“负荆请罪”的蔺相如，就在三门峡的渑池这里，命秦王“为赵王击缶”，维护了国家尊严，至今这里还保留着一座“秦赵会盟台”的古迹呢。

当然，最著名的要属仰韶文化了。1921年，在三门峡市的渑池县仰韶村首次发掘出一批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器皿。作为那个时期人类文明发展的标志，按照考古惯例，将其称之为仰韶文化。三门峡市的仰韶文化博物馆里有大量相关的文字、图片和实物复制品供人们参观。

夏日天长，下午5点半天还是大亮，何况恰逢周日，外面一定很热闹，办好入住手续后正好随意在酒店附近溜达一圈，捎带安排晚餐。

这里位于三门峡市的湖滨区，黄河东路与六峰中路的交汇处；紧邻酒店是一个挺大的湖滨广场，周围有鑫基商厦、新世纪百货、时代百货、华润万家超市等购物场所；广场的一侧有一条步行街，两边出售各种小食的摊位一个挨一个。六峰路的便道上停满了自行车、电动车，夜市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一家家看过去，卖的较多的是一种叫“王师臭香豆腐”的小吃，看起来像豆腐泡伴辣酱，估计是当地名吃。

忽而对小吃的名称来了兴趣，看来此地人想得周到，表述方式也细腻些，不像北京人对“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臭豆腐只说一个“臭”字，不知道的就会有些踌躇。又想到了陆游的诗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不知道这里的“王师”和诗中的王师有什么关系——没查到有叫王师的地名。买了一份品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品鉴着王师豆腐的臭与香，不觉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商号的灯标点亮了，余光勾勒出来往车辆的轮廓；远处橙色的云霓，映着尚明的蓝天，衬着黑色的建筑，小城此刻显得忙碌而祥和。



嘴勤、眼勤、腿勤是我奉为圭臬的旅行信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多问问，多看看，多走走，总会有益。出门前特意向酒店的前台打听，三门峡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在哪里可以吃到？服务生是个白净的姑娘，很热情，说到了三门峡自然是要尝一下黄河大鲤鱼的，在马路对过儿的“黄河大酒店”就可以吃到。

一般酒店都会附设餐厅，但连锁快捷酒店通常没有，而且酒店的餐厅很多都是“包”出去给第三方经营的，酒店大都不会主动向住客推荐。这其实还是蛮不错的，我很受不了那种过分热情的推介，搞得人反倒敬而远之。

黄河大酒店，听名字很高大上，却并没有店大欺客的排场。就餐的一楼餐厅，略偏古朴的装修风格，墙上挂满了欧美流行歌星的照片，倒像是有了些西式酒吧的味道。

点了一条黄河大鲤鱼和一份素菜。菜品价格不贵，味道还好。酱红色的鱼身上零星地撒着肉丁、蒜末和葱花，家常的烧制方式，入口确实没有鲤鱼惯有的“土腥味”。不知是否事先经过腌制，厚厚的鱼背倒也入味。鱼腹自然是我的“专利”，老兵不吃，说“鱼腩部队”专指弱旅。我宁愿相信那整条端上来的鲤鱼是刚刚杀好并产自黄河之水的，至少也是黄河沿岸水域里的游鱼；从其他地方贩运完全没有必要，那样成本反会高些吧。

对于美食我并没有蔡澜们的鉴赏能力，按老兵的说的，我的标准就是一种食品第二次再吃总说没有第一次的好吃就是了。我的印象中，鲤鱼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的鱼类，好像各地都有出产，到哪里都可以吃到，而且似乎都是本地的最好。比如在北京的密云水库，吃一条“水库鱼”便像是尝了人间美味，很可以吹嘘一番似的。不知比起黄河大鲤鱼来哪个更好？我暗笑。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拉开窗帘，一线耀目的阳光刺得我眯起双眼。想着早饭后要去看黄河，便赶忙洗漱了走下楼去。

这天是周一工作日，尽管朝阳刚刚照到高耸的电视台塔楼，酒店门前的道路上已经开始溢出忙碌的气氛。湖滨广场上比昨夜清净了许多。夜市过后的步行街像是遭了“扫荡”，遍地垃圾；一女一男正忙着清扫满地的塑料袋和碎纸，不知是商户还是志愿者，也许就是环卫工人,反正没有穿制服，不禁觉得北京到底是首都，管理要规范些。

广场上不少人晨练，一排升平景象。大概是忙着上班，晨练的年轻人较少，中老年人居多。男人们有抽霸王鞭的、打太极的，还有抽陀螺的；女人们则都在跳广场舞。

那抽霸王鞭和陀螺的很是让我开眼——霸王鞭大约有四五米长，看起来很重，练鞭者好像全身卯足了劲儿才能舞动。他们单手握鞭高举过头，抡个圆弧后猛地向身后一甩，那鞭梢便发出极响极脆“啪”的一声，让人想起赶大车的把式。三门峡人抽的陀螺也极有特色，完全不像我小时候邻里男孩子抽的“汉奸”，木头做的只有半个拳头大小——它是完全钢制的，直径有碗口粗，抽陀螺的鞭子也要大得多，和霸王鞭有一比。

值得一提的还有广场舞。几百名妇女身穿上红下白的统一服装，随着音乐不断变换队形，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比北京的大妈们来得正规、有气势，让人觉得挺有看头的。

本来应该在外面的巷子里寻些当地的风味早餐，但为了早些出发，就在酒店的餐厅用了。几样主食，些许小菜，红白两样粥品，简单实惠，清淡，适合赶路的人。

因今天要去看黄河，之后还要赶往汉中，所以早饭后退了房。

离京前做路书时查出：三门峡市的对面就是山西运城的平陆县。几年前我就知道，平陆号称“拍摄天鹅的胜地”，据说这里每到季节，上万只天鹅聚集河湾浅滩，吸引了众多“打鸟族”前往。三门峡与平陆隔黄河相望，市中即有“天鹅湖”、“天鹅湖湿地公园”等景区。头天晚上和老兵商量，天鹅是候鸟，这个季节应该还没有来到，没有天鹅的天鹅湖就不去了。

虽然也喜欢天鹅，特别是她高雅的仪态和曼妙的舞姿，在彼得堡还特地看了著名的舞剧，但毕竟不如“打鸟族”那样痴迷，而且在威海的烟墩角也观赏过成群的天鹅，所以虽然错过，倒也没觉得特别的可惜。

从酒店出来，沿黄河路向东转经一路、再接王大路一直向东，车行15公里，就到了黄河大坝景区。景区大门口苍松翠柏，一面的石墙上有大红色的“黄河三门峡水利枢纽”铭文；没见有什么游人，只看到大门外停着一辆旅游大巴。打听了一下票价，记不得是多少钱了，反正价格不菲，加之了解到大坝不放水、似乎没有上眼的景致，时间又有限，就决定不进去了，只顺着黄河沿岸边走边看吧。

王大路基本一直沿着黄河修建，不时会有或宽或窄往河边去的岔路，有的通向小村庄，有的通向不知是什么单位的驻地，还有的通向河边某个水利工程项目。

我们选了几个可以行车的小路开进去观赏，自认为不比买票进景区来的差。

庆幸我们选择了这样欣赏黄河的方式，没有门闸，没有栏杆，无需担忧任何人的管制，你可以一直走进黄河水里。对，你没听错，是走进黄河水里！这一段的黄河完全不像兰州段那样混黄、湍急，河水舒缓、清澈，滩涂平坦、开阔，加上晌午斜射的阳光和碧蓝的天空，水天一色，秀丽可人。



把车停在布满砾石的河滩上，远眺近观、左顾右盼，觉得眼前的世界完全颠覆了我对黄河的印象。她是那样平静，那样温柔，那样宽厚，完全不是“风在吼，马在叫”那样咆哮的黄河。在见证了中华民族太多的苦难，见证了炎黄子孙太多的奋争，在驱逐外辱、硝烟散尽之后，黄河终于笑了。

李白有诗：“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但据说远古时这黄河水是到不了东海的，它在平陆和陕县一带被两座大塬（高地）给挡住了。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神斧劈山，在黄河中游这段开了“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黄河水才得以涛涛东去。

传说虽有些虚幻，但并非毫无实据。我想，那治水的禹应非一个人或一群人，他应是一族人，是百千代人，是数千年黄河两岸黎民的神化！是他们的不畏艰险和孜孜劳作，终在黄河流域发祥了华夏文明，令黄河成为中华的母亲河。

离去的时候到了，有些余兴未尽，有些依依不舍。

从反光镜里望着渐行渐远的黄河，难说再见。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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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乐：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