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澡

黄新华

五十年代我家住北京西城平安里二号，学龄前我一直随妈妈洗澡。那是丁字路口邮局至护国寺之间的一个公共浴池，男女用一高水泥墙隔开，上面是通着的，可以与我哥哥他们隔空喊话。小时候又淘又脏，还不爱洗澡，更不愿意跟大人去女澡堂子。用一句阿姨的话，“你啥时候变得想在这儿洗澡的时候，就该走了…”。

（ 护国寺街东口旧照 ）

小学在八一住校，每周固定时间统一去洗澡间洗澡。洗澡间在中心走廊的尽头，紧挨着瘸大爷理发室。男孩子们洗澡多是连洗带玩儿，打水仗，嘈杂之声穿出天窗在小树林回荡。出来时脸一个个儿红扑扑的，身上和进去时没多大变化，一样的脏…。

（ 1955年什刹海游泳场

黄理华 黄建华 黄新华 朱华西 ）

六十年代我家搬东城煤渣胡同3号，洗澡常去米市大街的宝泉堂浴池“脱筐”，就是衣服鞋子脱筐里，没人看着，一毛一位，一周涮一次。在那儿，有池塘、淋浴房和搓澡间。我们一般淋浴，打打肥皂，冲完就走。搓澡先拿牌儿等叫号，叫号的伙计尽是保定徐水口音，“十五号儿，搓造袄儿嘞…”。

池塘有冷、温、热、烫几个不同水温的池子，烫水池表面看平静无雾，用手试水，都得烫的立马缩回来。有北京的老头儿就好这一口儿，专捡开门儿第一锅最烫的水下去。先用脚探，嘴吸溜吸溜的，斜着身子一点点往下蹭，让老皮骨慢慢儿适应烫水。这时候你千万别搅和水，不然要挨骂。因为他刚刚适应水温，一搅和，又得烫的蹦起来…。眼见那瘦老头儿精赤条条猛的下到滚烫的池子里，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换来片刻的沉寂，强刺激带来的舒适感，以惬意的呻吟尽情释放，随后你再见他，已然闭着眼哼起戏来。瞧的出，真是烫舒服了。当他终于从池子里爬出来时，白老头儿变红老头儿了。

六五年，妈妈老战友的孩子小风从广州考取北京广播学院，住我们家，大辫子南方姑娘的到来，使得大院儿亮了许多。广东人是天天要冲凉的，一定是各洗各的。她一来就要洗澡，自己端着脸盆去宝泉堂，转眼又回来了，嘴里嘟囔着，“哪里是洗澡，清蒸活人嘛…。”

北京八面槽的清华园浴池（非清华池），始建于清末,其规模在整个京城的浴池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 清华园浴池 ）

清华园成为老北京最高级的澡堂子，是由于其地理位置决定的。王府井八面槽乃何方圣地？北有：北京人艺、外交部领导公寓、华侨大夏、中国美术馆，南有：协和医院、市府大楼、东交民巷，东有：吉祥剧院、中央美术学院，西有故宫博物院、红霞公寓…。来清华泡澡的常客，均是各路有头有脸的名人。

（ 华侨大厦旧照 ）

（ 协和医院旧照 ）

（ 北京人艺剧照 ）

（ 中央美院旧照 ）

文革前，你在大池子里面对面碰见老舍、于是之、马连良、袁世海、黄家驷、曾宪九、刘仁、吴晗……，一点不稀奇。虽说脱光了，彼此都一样，但来客身份显贵，也让清华园的师傅比别家澡堂子神气许多。

（ 马连良 张大千等合影 ）

（ 侯宝林与相声同行合影 ）

（ 泌尿外科泰斗 吴阶平 ）

偶尔我会陪老爸上清华园洗澡。记得有次在大池子遇见协和小儿科泰斗周华康，我爸问他，美国人给你们的小楼儿里，不是有澡盆吗…？周说，没这儿洗得痛快…。

（ 协和医院专家楼 ）

（ 协和医院专家楼 ）

没了，拆了，都拆了…。现在全北京找不到老澡堂子了……。

（ 清华池浴池旧照 ）

( 拆除了的清华园浴池 )

入伍后，我感觉部队洗澡是个大问题，特别是连队，离开营房训练、施工、生产、野营，分散住农村。一般用脸盆自行解决。六八年我们连来了一拨部队院校女大学生，她们洗澡是炊事班烧大锅水，周围清场，双岗持枪守护。

（ 577团二炮连1969年春合影 ）

就近找国营工厂浴池集体洗澡是个好办法，一周一次，身上搓下的泥儿，赶成面条，攒一块儿，能捏成鸽子蛋大…。这么多人洗澡当然是免费的了，总占人便宜不妥，也插空搞些助民劳动。

最有意思的是，那年冬天团里搞野营拉练，经过赤城温泉，首长竟下令部队在这儿集体洗澡。各个连队战士轮番下水，那阵势颇为壮观，几十年过去了，还历历在目。水池子不小，边长几十米见方，居然几百个人头挨着人头不见水，黑压压的一片。我是光着腚从池边儿人们的肩膀上愣挤进去的…，哪里是温泉呀，冰水嘛！这绝不是杜撰，老战友张洪全、陈长栋…都共同亲历。

（ 河北省赤城县古城门楼 ）

（ 赤城温泉 ）

七零年提干后，到张家口市浴池开了回洋荤，洗盆塘。单独的小屋，小澡盆，单人床，毛巾、拖鞋、脸盆、香胰子一应俱全，可算当年的VIP了。服务员说，这是为贵人准备的，还可以凭结婚证，夫妻同浴…。

泡它一个小时，浮想联翩…。那年，我二十岁。

2023年10月16日

（ 张家口市老浴池 ）

（ 张家口大境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