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是小学老师。那时每年一到腊月二十七八,房前屋后的几家邻居就会买了红纸送到我家来,让父亲帮着写春联,父亲就带着我一块写。 </p><p class="ql-block"> 父亲收了红纸,就在背面用铅笔做个记号,记下邻居的名字,先在箱子顶上放着。也有连红纸一起买了瓶墨汁来的,父亲也不跟邻居们客气,收了以后会让我先放在外面窗台上,每年总有两三瓶。</p><p class="ql-block"> 写春联这一天父亲会早早地吃过饭,扫净院子后,先让我帮着把吃饭的方桌抬出来摆在院子中避风的地方,然后倒上小半盆温水细心地洗好毛笔先在方桌上晾着,大的小的三四支。接下来的工作是拿镰刀头裁纸。通常父亲先要凝神计算片刻,然后长的方的宽的窄的一一裁好,并按字数折好后才动笔写。父亲排行老五,几个伯父家的春联自然也归父亲写。父亲照例是先写邻居的,再写几位伯父的,最后才写我们自己家的。</p><p class="ql-block"> 因为每年都写,邻居们谁家有几扇门几扇窗几张床,父亲都记着。写完了拿回去一贴,大门的、小门的,连“身体安康”、“五谷丰登”、“槽头兴旺”之类,保证一副不少一副不剩。</p><p class="ql-block">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写春联,我就站在桌前扯着红纸上端的两角,父亲每写完一个字我就拽一下,全写完了就拿去帮着晾,用事先备好的小木棍小石头在地上压好后,再跑回来扯下一幅。一阵子下来,满院子红彤彤的,东家的晾在这一片,西家的晾在那一片。有时压好一幅后我会来回巡视一遍,做出要对父亲的字品评一番的样子,父亲就抬头笑着看看我,又低头写他的字。那时看着父亲气定神闲地提笔醮墨,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笔下流出,心里不知有多羡慕——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父亲一样的一笔好字啊!现在仔细想起来,父亲的字周周正正的,像是柳楷的样子。长大后我也曾规规矩矩地临过一段时间的帖,但我总觉得即便到现在我也没有赶上父亲毛笔字的水平。</p><p class="ql-block"> 大概上到三四年级能提得起毛笔的时候,我就不再甘于只是给父亲打打下手。最初写小“福”字,再扩展到写横批,后来“春色满园”、“万象更新”、“出门见喜”之类就基本就归我写了。父亲也不大管我,他写他的,我写我的。一开始我只能挤在方桌一角,后来父亲干脆给我另备了一张小桌任我写去。但那时我所写的只限于我们家的,给邻居们写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福”字父亲也从不让我乱画,每一个字都要他亲手写。有的邻居买的红纸多,所有门窗屋内屋外该贴的都写完了有时还会剩下一张半张的,父亲便给裁成四四方方的,写上两个或四个大大的“福”字,过年图个喜庆,往大门两边墙上一贴,瞧着就红火!</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的毛笔字也写得有些模样了,父亲就把对联也分一些给我让我帮着一起写。父亲几乎每年腊月里都要去集上买一本新的《春联大全》回来,但写春联时却不常用,只是扔在桌子一角。父亲写春联基本是不用翻书的,仿佛那些词句是由他心里流向笔端一样。记得有一年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即兴“创作”了一副“金牛随冬去,瑞虎送春来”,被父亲大大表扬了一番。我写的这副对联,也被父亲亲手贴在了堂屋门上。父亲给邻居们写过些什么大多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一副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而我们家堂屋门上,几乎每年都贴着父亲写的一副不太像春联的“春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p><p class="ql-block"> 春联晾干以后,我们就一副一卷收起来,每家的归置到一起后在红纸背面再做个记号,只等邻居们来取回。也有家里也许正忙着炸丸子做豆腐不及时来取的,父亲就会差我用簸箕端着挨家给送过去,几趟下来跑出一身汗。</p><p class="ql-block"> 父亲故去至今的二十多年里,每到春节临近,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当年父亲带着我写春联的一幕一幕。唉,如今我也是知命之年,往事虽历历在目,毕竟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