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秋色不须多

笨

每当枫叶红了的时候，人们就“疯”了。几乎无人能禁得住那浓墨重彩的诱惑，都极力挣脱水泥建筑的禁锢，奔向山间、乡野，如同赴约一般，完成一年一度的赏秋仪式。如若不小心错过了季节，就会念念不忘，遗憾上一整年，甚或好几年。

时间过得飞快，才嗅着2023年新草的芬芳走过了春，转瞬就浸在绚烂和馥郁里度过了夏。每天埋扎在无效的忙碌里，对季节也熟视无睹了。猛一抬头，忽觉四季如梭了。本以为又错过了漫山红遍，与彩叶飞舞擦肩而过，不经意间的一次忙里偷闲，竟与爽秋不期而遇了。

天有些阴，太阳躲起来不肯露脸，天气预报的小雨躲躲藏藏也不痛快光临。于是，一群人乘车向山里出发了。路边匆匆掠过的风景一闪即逝，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山是绝美的油画，树是奇异的蒙太奇。还没来得及惊诧上一眼的炫目，下一波的流光溢彩又扑面迎来。这一眼的惊异还没能喊出口，下一眼的讶然又占住了嘴巴。顾不上眨眼，来不及赞叹，只剩下贪婪地吸吮。更责怨上天没多送几样感官，能毫无遗漏地把一切都纳在心中，览在眼里。

路渐渐隐没在山荫，于是众人弃车步行。一下车，人便突然跌进秋的怀抱里。走惯了硬邦邦的水泥板，脚底一软，像踩到了棉花上，有些跌跌撞撞之感。好半天才适应了脚下的松软，顿觉舒适无比，每一步都要尽情享受久违的脚感后才肯迈出下一步。

脚下落叶铺陈，红的、黄的、半绿半褐的，如同临时落脚小憩的蝴蝶，似乎随时都会展翅飞上树稍去。朋友拎着袋子边走边拣拾，说是回去给学生上课用。我仿佛看到孩子们惊喜的眼神，激动得红扑扑的脸庞，还听到那百灵鸟般的欢叫声。一想到这些，更加不忍踩踏了。忽而又想起《芬兰教育为何世界第一》中的上课场景，如果我们也能把孩子们都带到林间上课该多好啊！

蓦然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很好笑，出来踏个秋也忍不住犯职业病，便强迫自己放下教育事业继续前行了。脚下才稳定，就抬头张望起来。那画面，丰富而温暖，让人既愿张开双臂去拥抱，又想躺下打几个滚。多希望揽一怀秋色，滚一身彩叶，做一棵秋天的树！傲然立在多彩的树丛里。

闭上眼睛，听着风擦过叶面的飒飒声响；做几次深呼吸，让好闻的气味贯通全身。任何言语仿佛都表达不了此时的心境。只想静静地立着，立着，以树的形象、树的姿态伫立在这里。

走到高岗上，天空虽然不够晴朗，但远处的层峦叠嶂，近处的五彩斑斓，还是能尽收眼底。不远不近的山丘，能够看清树模糊的轮廓和色彩，却有不能近视和触摸的遗憾。于是走进身边的树林里，一棵一棵地仔细观看。高的、矮的、单株的、丛生的，越发觉得美得各具风采而并不雷同，每一棵有每一棵的美丽。

这一棵虬曲娇柔，婷婷袅袅；那一棵挺直刚劲，玉树临风。每一棵都是按着自己的心思生长，枝长成自己想要的形，干摆出自己喜欢的态，就是这么自由，那么任性。正因为这样，才绘出这个绚丽多姿的世界。都按一个模具去框着长，千篇一律的样子，还有什么美可言呢？

其实每一个秋天也是不一样的呢，每一年因为节气、雨水、光照的不同，同一处风景，秋韵也是不同的。如果每年秋景都是如出一辙，看一次就够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秋天魂牵梦绕，因向往或错过秋风、秋月、秋花、秋叶而“发疯”了。

眼前一棵仪表美观的树，高大但不臃肿，高贵并不自矜。无端想起诗经里的“硕人”来。“硕人其颀，硕人敖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其姿容非凡，落落大方，不跋扈、不张扬、不嚣张。她温婉得体地望着我，目如秋水，仿佛娓娓诉说着娇美的生命也曾历尽苦寒。是的，多少磨难才凝练出如此沉稳、大气的模样。

准备返程的时候，被一丛带刺的朋友拽住了裤脚。蹲下平视，才发现是小时候吃过的一种酸酸的果子。记得她生在深山里，轻易寻不到，竟有好几十年没有见过了。拈几颗放在嘴里细品，久违的儿时味道顿时苏醒了。恍然间，一丝惆怅涌上心头：君生我也生，重逢我已老。君老能重生，我老万事了。恨不也重生，年年与君好。

感叹良久，才肯踏上归程。望着山里的房屋，陡增羡人情。这家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张开眼就饱顾一窗丹枫？不禁再发感慨：十里金光借一点，一窗秋色不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