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石栈相钩连——“金牛道”史话

和平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时过四十余年，至今还记得先生讲授李白《蜀道难》时，吟诵作品高亢雄放的神态与情感强烈的咏叹语调。 古代所谓蜀道（古蜀道），泛指由长安通往蜀地的道路。蜀道穿越秦岭和大巴山脉，山高谷深，道路崎岖，猿猱愁攀，极难通行。诗仙李白作《蜀道难》一诗，竭尽诗才描述了蜀道之艰难。古蜀道分为由关中通往汉中的褒斜道、子午道、傥骆道、陈仓道；再由汉中通往蜀地的金牛道、米仓道，还有祁山道、荔枝道等。 　　上个世纪八、九时年代，因工作关系，常穿梭于重庆与川北之间。那时高速公路寥寥，车行道路主要为国道与省道，于是所行车道与古金牛道不谋而合。金牛道全程1200余里，大致与今天的国道108、212线重合。古今两道或并肩前行、或追逐碾压、或上下穿越，分分合合中蒹葭玉树，难舍难分。 几千年来，正是有了古金牛道的开通拓展，才编织出“秦川道，翠柏天，商旅兵家密如烟”的壮阔景象；才成就了马蹄犬吠商旅西出秦关，人声鼎沸北客南入蜀地。商贾互通，文化交融，构筑起了古今的商品文化大通道；才展现出战车隆隆金戈铁马，硝烟弥漫刀光剑影。 今古兴之多少事，悠悠。古道承载并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 斗折蛇行，明灭可见的金牛道，有如一部古老的历史长卷，诱人去阅读。于是，当年一行人在舟车劳顿之际，常会驻车小息，放松心情去细品一段历史。或拜竭七曲山文昌君、或徜徉翠云廊古柏道、或凭吊剑门峰古战场、或瞻仰红四方面军战斗纪念碑、或穿梭昭化城老街道、或漫步嘉陵江悬空栈道，兴起时还会围炉吃上一餐剑门豆腐席。 　　话转正题，古代出入四川的道路基本就两条。一条是走水路，经由巫峡行船入川；另一条就是走陆路，由汉中经剑门骑马或步行由金牛道入川。 金牛古道又名石牛道，因秦王伐蜀，石牛粪金，五丁开道的故事得名，是二千多年前巴蜀地区通往中原的一条重要道路。它南起成都，过广汉、德阳、梓潼，越大、小剑山，经广元而出川，然后穿秦岭，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 金牛道全长约2000余里，其中由成都东北至汉中段，经由七盘关、黄坝驿、牢固关、宁强县、五丁关至汉中，全程约1200余里。金牛道在广元（利州）境内的一段计约200余里，其间山重水复、沟壑纵横、蜿蜒崎岖、栈道钩连、最为奇险。 　　关于金牛道，一个近乎荒诞的故事流传了几千年。据《华阳国志》《蜀王本纪》《水经注》等古籍记载：2000多年前，秦国吞并蜀国之心由来已久，但关山万里，道路险阻，军队无法通行。为了解决道路问题，秦惠王也是煞费苦心。然鉴于中原地区的常年征战，秦国的国力消耗极大，并无多余国力修通蜀道，对蜀国仅存非分之想而已。心有不甘的秦王发布了招贤令，召集各国人才齐聚秦都，为秦国献上灭蜀之计。 秦王在闻计后，令工匠制作了五头石牛，每天在石牛屁股后面摆上一堆黄金叫人观瞻。世间疯传秦国石牛每日便金之事，导致秦国逐渐富有，养兵雄天下。贪婪的蜀王闻此消息，派人打探虚实，然石牛周围遍布警卫，外人不得接近，听说还有专厨喂养石牛。 蜀王对此事信以为真，派使者出使秦国，结交秦王，贿赂秦王周边的大臣，向秦王索求石牛。说服秦王将石牛送给蜀国，以便永结秦蜀之好，巩固秦国后方。 秦王很不情愿的答应了蜀国的要求，将石牛赠给了蜀王，并当庭向蜀使者谎称石牛日便千金。只是秦王有个条件：需要蜀国自己派人将石牛运回蜀都。但是金牛沉重，怎么运蜀成难事。 当时蜀国有五个大力士，力大无比，叫五丁力士。蜀王就令他们去凿山开路，把金牛请回。五丁力士堑山堙谷拖牛成道，历尽千难“开金牛之道,通牧马之关”，将石牛运回了蜀都。惜金若命的蜀王发现它们不过是石牛，岂可便金，方知上当受骗。当即大骂秦国君言而无信，一怒之下把这些石牛送回了秦国。 秦王知道金牛道已打通，十分高兴。但觊讳五丁力士之其力无穷，并不敢马上攻蜀。于是又心生一计，托人告知蜀王，金牛择地便金，是无法掌控之事。如果蜀王不介意，可重新送五位倾国倾城之美女，这可比黄金珍贵多了。 秦王摸透了蜀王贪财好色的本性，用美女继续迷惑蜀王。蜀王闻之欣喜若狂，再次令五大力士出差秦国，把五位美女疾速接回。 五丁力士带着五位美女离秦赶路回家，经过梓潼时，忽然看到路边一条受惊大莽蛇，向一座山洞钻去。五丁力士中的一位，赶跑过去拽住蛇尾，劲地外拉，企图杀蛇除害。但莽蛇太大，一个人并不能拖动，于是五丁一起向前，联手拽住拖蛇尾共同发力，巨蛇被一点点地从山洞里拖了出来。 忽然间只听得一声巨响，妖风作怪，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刹那间五个壮士和五个美女都被压死山下，化为血於，大山化为了五座峰岭。 蜀王听了此消息，悲痛欲绝。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等待寻欢作乐的五位美女啊。于是他亲自登临这五座山，进行厚颜无耻的悼念，并命名这五座山为五妇。人民迁怒昏君的作为，怀念为民除害的五大力士，便称这五座山为五丁。 五丁壮士惨殁，金牛古道既通，蜀王迎来的不是日粪千金的金牛和国色天香之美女，而是秦相张仪、司马错循道亲率的秦国铁骑，于是蜀国灭亡了。后来人们把这条路称为“金牛道”或“石牛道”。 　　历史传说虽带有浓郁的神话色彩，但山分五岭，道横千里，金牛古道的开通却是史实。这便是有名的“五丁开山”的故事，也是金牛古道典故的出处。正如李白的诗中所言：“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今成都的“金牛区、金牛坝”，就源于金牛古道的典故。 金牛古道的开通，无疑是蜀开明王朝的一大功绩，也使其成“南方丝绸之路（五尺道）”之重要起点。 由于历史久远、史料简约、朝代更替,千百年来,金牛道的名称、方位、路线显得扑朔迷离,莫衷一是。金牛道的由来，一直充满了令人好奇的神秘元素，始终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因为此道是从正面打通秦、蜀之间的通道。在两干多年前生产力极为低下的条件下，要想在龙门山脉与秦岭天堑的绝壁沟壑间凿石筑路，其工程之艰险，耗费之巨大，在今天的人们看来，真匪夷所思也！ 即便在两干多年前的战国中、后期，要想从中原翻越秦岭入蜀，不仅需用长达数月的时间，单就其艰险程度，也足令人闻道色变。能在路途中保全性命抵达目的地，实属不易之事了。 　　上个世纪，我所在公司的广元分部，为宝成铁路复线建设的中铁某公司提供材料及设备采购供应。常年的车马劳顿及在施工现场，我亲身攀爬过蜀道最险峻的地段、体验了交通的不畅、见识了施工的艰辛与危险。 要知道，这可是在现代化的交通运输工具、工程设施与工程装备，具逢山开隧，遇水搭桥之技术与条件下，难度尚且如此。真不知当年武丁壮士（或称五大包工头）是如何带领民工开山修路的。由此体会尤深，细思后怕。　　 金牛道的路线在不同历史时期差异是很大的，金牛道的方位也有一个从模糊不清到基本定型的过程，直到唐置金牛县200多年，方趋于稳定。 历史上金牛道的名称亦是几经变化，最终金牛道（石牛道）之称则耳熟能详地流传下来。现今人编撰的历史地理工具书大都以“石牛道”为正词条,以“金牛道”为异名条,这或许与工科求正襟，文科逐浪漫，宣传夺眼球有关。 　　斗转星移，两千多年的千里古道，留下过“五丁开路”悲壮的历史传说；见证了开明王蜀300余年兴衰往事，展示出中华历史长河的华彩乐章。这里留下过张仪、司马错率秦军千里征蜀的铁骑身影；印证了汉大夫张骞通南西夷的匆忙脚步；镌刻有诸葛孔明五伐中原的悲壮场景；保留有姜维守剑门拒钟会的金戈喧嚣；回响着唐玄宗避难幸蜀的驿站铃声；沉淀下历朝历代密集的诗歌词赋。 2021年10月12日，古蜀道——金牛道广元段等入选国家文物局《大遗址保护利用"十四五"专项规划》"十四五"时期大遗址"名单。终于，金牛道成为古蜀道之热门旅游线路。几千年来，先人们在古道上留下多少历史传说、不朽文物与往来脚印，成为今日之国保打卡景区，吸引后人接踵前往。 有幸自己曾经用工作之便、退休之闲，自驾游历过四川古蜀道中的“金牛道”、“阴平道”、“清溪道”、“米仓道”、“祁山道”、“荔枝道”，及蜀中“清溪道”“石门道”“建昌道”等等。从而丰富了个人阅历，也喜欢上历史。 记得去年春节之际，北方与高海拔地区雨雪霏霏。有哥们相邀，曰大假难得，让推荐一条自驾旅游路线，我实话实说，四川即为盆地，向四方外出，当下都躲不过翻山越岭蹚雪山，还是悠着点吧。朋友听后嗤之以鼻，不管不顾向东而去。我受其魄力感染，也心怀侥幸一路向西南沿古“石门道”、“清溪道”狂奔。 两天后，我俩在电话中再相遇，朋友被堵在武陵山大雪中，我被困在大凉山冰雪中。呵呵，这就是蜀道，难于上青天，侧身四望长咨嗟：世界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即便当代交通迅猛发展，有高速、有高铁、有航空、仍受制于大自然。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回观金牛道历史，不过浩瀚星河流星一闪。先王之迹已远,沧海桑田瞬间。再过数百上千年,或许今人引以为傲的汉中至成都高速公路或高速铁路，在后人眼中，又成为了新的“金牛道”吧。 　　在本文结尾之时，余挑选几首特别喜爱的古人吟蜀道之诗，摘录于下，以飨朋友：唐·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节选）胡尘轻拂建章台，圣主西巡蜀道来。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秦开蜀道置金牛，汉水元通星汉流。天子一行遗圣迹，锦城长作帝王州。 宋·汪元量《蜀道》蜀道难行高接天，秦关勒马望西川。峨眉崒嵂知何处，剑阁崔巍若箇边。 宋· 陆游《金牛道中遇寒食》乍换春衫一倍轻，况逢寒食十分晴。莺穿驿树惺惚语，马过溪桥蹀躞行。画柱彩绳喧笑乐，艳妆丽服角鲜明。谁知此日金牛道，非复当时铁马声。 明·李贤《蜀道》峭壁嵯峨万仞高，乌江声急浪花飘。悬崖栈阁穿云上，挂树猿猱带雨号。绝顶振衣秋思远，长空回首帝乡遥。平生浪说登云路，今日身亲到碧霄。 注：文中部分图片因文意需要选自网络。在此多谢原作者！ 2023年10月14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