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老舅张峰

王玉光

　　这篇题目不是新的，50年前我就用过。那时还是在“文革”中，我正在上中学。那时的学生不是“以学为主，兼学别样”，而是政治代替了一切，崇信“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由于学时不够，老师讲课都是跳着讲的，处于一种没有学习时间保证的敷衍中。数理化如果不系统学习纯属走过场，只有语文课才能把我的注意力拉上黑板，皈依平静。

说实在的，文字对我很有吸引力， 文科是我最爱上的课。我记得当时的语文老师出了一个题目，即是“记一个你最熟悉最尊敬的人”，因此我想到了老舅，以记叙文的形式，记录了他的一个生活片段。想不到的这篇作文一鸣惊人，语文老师高度评价，作为范文逐个班的进行讲解。

我写过许多文章，写我老舅的却很少。其实，榜样就在身边。从某种方面来说，老舅是我学习的引路人，是我爱好文学的熏陶者，是我最负责任的良师诤友。回想我的学习经历和文学道路，老舅就像一泓流淌的清水，我似一叶之舟，亦步亦趋跟着他，顺流而下。那泓清水把我带进了宽阔、卷进了激流，送我到波澜之中。

老舅是很有文学造诣和理论基础的，高中毕业成绩优异，不是考不上大学，而是上不起大学。老舅是家中的老孩子，姥爷姥姥年事已高，老舅高中毕业的时候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亲戚们帮不上，他只好含着眼泪放弃了上大学的志向。他在鞍钢运输部参加了工作，当了火车上的装卸工。因为火车装卸工是工厂中最累的工种，除了工资以外还能拿到一些补贴。我想当时老舅并没有彻底放弃上大学的努力和愿望，以期东山再起。

　　后来，可能因为年纪大和从业为家的原因，他终于没有实现上大学的夙愿，而是守着老人，娶妻生子，成为了人间烟火中的芸芸一员。

老舅是很爱学习的，他在高中时还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有相当文化根基和组织能力。凭着这些扎实的基础，他从火车装卸工人中脱颖而出，调到了运输部团委，以后又被选调为鞍钢公司团委及公司政冶部，表现突出，是希望可期的后备干部。

可惜，老舅命蹇多舛，在他事业正在上升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文化大革命打碎了上层建筑、打乱了一切正常的工作秩序，老舅被迫要求站队，后又和整个机关干部一起到学习农村基地参加学习和考验。

我家父系的亲戚都在外地，离得很远。而姥姥家的人却很齐全，姨娘舅舅都在本市。在这些长辈中，我与老舅关系甚洽，有共同语言。一是他有高中毕业的基础，二是他在政治部门工作，读了许多马列的书，哲学基础知识比较扎实。三是他诲人不倦，经常告诉我一些学习重点和学习技巧，有问必答地给你讲得清清楚楚。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涉猎文学、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方面的知识。

　　老舅对我的学习是很严的，我记得放寒假时到他家去住，他每天上班前都给我留作业，回来检查。一次 ，他在检查我作业的时候，指出有一道题是错的，我固执地和他争论，他发火了，踢了我一脚，当时还在少年的我被他打哭了。这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打我。现在想起来我也不嫉恨，因为他是为我好。

我自学很刻苦，把每周学习的学习中遇到的疑难重点记下来，每到星期日老舅休息的时候，做一个小时电车到他家里去，求他帮我解困答疑。我乐此不疲，老舅也循循善诱。我应该十分感谢老舅。在他的帮助下，我看了许多书，懂了许多道理，也初步建立了自己的世界观，使我成为了我们那代经历了十年浩劫的人中比较清醒的人。

老舅的工作后来有了变化，他先是被抽调到市团市委青工部任部长，后又随着团市委书记一起被抽调到辽阳大项工作。（毛主席亲手批的大项目，后正式叫辽阳市石油化纤总公司） 他先任辽宁辽阳石油化纤总公司宣传处处长，接着又到该厂最重要的企业第二化纤厂任党委书记。老舅在辽化工作岗位上全身投入，工作突出，曾一度被组织上内定为辽阳市市委副书记后备干部。

波橘云诡的政治形势把每个人都搅到漩涡中，无论你如何挣扎，都让你无法挣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舅的工作一直有很多变动，直至退休。我一直与老舅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我尊敬他，关心他的身体；他也关心我的成长，经常了解我的情况。我和老舅的关系超出了一般亲戚中长辈与晚辈的亲近。

　　老舅退休之后，我领着老舅出了两次国，一次到俄罗斯、白俄罗斯和爱沙尼亚（这次是为了公事）； 一次是去俄罗斯的海参崴游玩。记得老舅在我们刚到达莫斯科时，执意要快去拜谒列宁墓，当我们走进庄严肃穆的列宁墓室，老舅面罩严肃，揣着信仰，在列宁墓前不住地鞠躬。

我喜爱游泳，游泳改变了身体，变得很苗条。老舅很羡慕，他平时不爱锻炼，突发奇想去游泳，但由于他只会小时候在农村学的狗刨，动作太大，伤了身体，高血压早已造成的动脉硬化引发了心脏夹层瘤，尽管做了手术，寿命也只延长了二年。2008年，心脏夹层瘤再次破裂，老舅猝然与世长辞，连句话都没留下。

虽说是生死有命，且老舅已过七十，但是我觉得老舅去世的有些早，白瞎了人才。这些年他那慈祥而又严肃的面容总在我眼前晃动着，让我常常想起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别人常说我身上有老舅的做派，我点头默许，引以为荣。

如今，岁月把我也带到了老舅的年纪，但是我不怕老，也不怕病，只是希望像老舅那样，做一个有尊严的老者、一个让人尊敬的、让人怀念的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