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枣

指月无心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小区东边的小公园里有一颗枣树,夏天到公园散步时,还看见树枝上结满簇拥的枣,绿里泛白。现在是深秋,树上只剩一颗枣,在夕阳余晖中红得发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小时候,每当枣泛白开始,我们这些孩子们便开始打枣吃,大人们出奇的准允,可能一方面枣结得多,不差打那几个,一方面那个季节青黄不接,缺米少面,可以充孩子们的饥肠。其实泛白枣并不好吃,不甜,肉质虚软,越嚼越没味,如同嚼蜡。真正有点好吃时是花圈枣,靠枣把的这面一圈红了,这时候吃红圈那一边就有了淡淡的甜味。每当这个时候,经常会在枣树下面看见半个绿枣,露着半个核,那是因为红圈的一边被吃了,剩的一半扔了的。等再过几天,红圈往下蔓延,整个枣便红绿相间,叫花红枣,这时整个枣都比较甜了。打红圈枣是被大人们管的,不让打,说等几天就全红了,全红了才好吃。但实际上我们是眼馋得很,等全红等不得,不几天就明一下暗一下的把树底盘下面的枣全打光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等枣全红了,而且红得油亮,叫狰枣,有的还红得发黑,最是好吃,又甜又酸,但枣肉硬得很,咬起来咔嚓咔嚓的响,现在想起来牙关都紧,不过还流口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早熟的枣,叫酥绵枣,枣肉发肉红,绵软酥甜。尤其是换牙的时候,不用使劲咬,用手就能揪开,还带着金色的丝,越揪金丝越长。这种枣数量不多,多数是蛆枣,里面有虫子,我们便打下来用牙恰到好处转圈啃了枣皮枣肉,剩下的扔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打枣的时节。小树上的枣可以摇,酥绵枣能摇下来,狰枣就不容易了,只好打。大树则只能打,低处的站在地上用长竿打,高处的就必须爬树上去打。这对我们孩子们是最惬意的事,因为只有这时爬树被父母允许,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爬。大人们则主要是下面喊注意安全,然后捡枣。</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家老宅院里西墙边上有两颗枣树,靠南一颗大一点,树干粗,树冠也大;靠北一点的比较小,树干比南面一株细一圈,树冠也小,有一枝升到正房顶,站在房顶上可以随便摘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正房东面山墙根有个一间房大小的地方,我们全家都叫仡佬佬。仡佬佬有三棵枣树,比西墙下的两颗都大,三棵树相互离得不足一米,歪歪扭扭依偎着长上去超出房顶,枝梢则几乎都朝房顶这面伸展低垂。枣也不太好吃,枝梢长得挨住房顶,风一刮就摩擦房顶,下雨时顺枝叶掉下来的雨经常把屋顶弄个小坑。父亲嫌它们影响房顶就锯掉了,腾出来的地方盖了一间房,还叫仡佬佬,放柴柴货禾杂物和农具。仡佬佬前东墙下还有一个菜窖,平时用几块木板拼好盖着。我和哥哥经常从那里爬东墙沿墙走到仡佬佬屋顶,然后上正房顶去摘枣、玩捉迷藏。</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和哥哥第一次爬树打枣记不清是几岁时的事,不出十岁吧。哥哥负责打靠南面大一点树的枣,我打那颗小点树上的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哥哥从小就比我胆大、腿脚麻利,又有劲。爬树三下两下就爬上去了,两脚叉住两个枝,稳稳地站在枝丫上用一根又长又结实的竿朝枣最稠处打去</span> <span style="font-size: 20px;">手起竿落,枣扑棱扑棱落了一地。我则爬树就很费劲,好不容易爬上去,找一个三个枝杆形成的稳固处背靠一个粗壮的枝站稳,用一根细的轻的竿,先打近处的,再打远处的,几竿子下来胳膊就酸困无力,息一息再打。打枣并不简单,在摇摇晃晃的树枝上站稳,还要发力向每个方向的枝上去打,关键是枣树枝芽上还有圪针,一不小心就被刺破皮肤了,生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哥哥很快就把他那棵树上的枣打完了,然后就探过竿子来帮我打我这棵树上的枣,打完就下去了。等我打完,也下了树,一起帮父母捡枣。每人拿个升子,捡满升子就倒到斗里面,斗满了再倒进房檐下的几个叵罗里,满满的红红的几叵罗,十分喜气。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毫不费劲就能得到这样的收获,实在难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接下来要晾晒枣,自然晾晒到都酥绵以后,就被妈妈装在小瓮子里储存。过年的时候,要作为干果吃,和黑枣、柿饼、水果糖放在一个精美的小叵罗里招待客人。一部分要用来蒸贡献和枣山用。枣山用枣很多,是用来供灶神的,下面先铺好一个三角形面饼做底座,然后用一条面带呈三角形圈住很多枣,铺满底座,再在上面铺一张三角面饼,然后在上面要铺面环,最下面三个或五个,依次递减,最上面一个面环,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每个面环中间嵌一个枣,最后,还要在表面嵌一条面捏的龙,龙嘴里含一枚硬币,叫钱龙。年三十接神后要供到屋里灶神位置上,供到初十以后,妈妈就放到冷屋里,到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才能吃。那时,能吃上白面膜是很不容易的,初夕开始吃到正月十五以后就所剩无几了。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觊觎枣山,但一方面是妈妈藏的比较秘密,轻易找不到,另一方面是大人们说是二月二龙抬头时供灶神的,不敢冒犯,偷吃了神的贡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另外,一部分狰枣是用来腌制酒枣的,一般腌十几天以后才能吃。妈妈用一个黝黑发亮的陶罐装了枣,然后倒进去酒,用几层纸封住盖,再用麻绳紧紧扎好放置起来。因为有别的枣吃,酒枣可以安然按期腌制。但每到八九天头上,酒枣香味就从罐子里溢出来了,趁大人们不注意,禁不住悄悄打开糊着的纸闻一闻,有时候还将边上的一个枣抠出来尝尝,有点辣,再原封不动恢复原状。还有少部分是花红枣,母亲要挑出来蒸熟吃,很好吃,只是几顿就吃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现在想来,枣是从春夏之交就能为我们提供充饥的美食,一直到秋末,再到春节期间,延续到第二年春天,直到接起来了杏儿、李儿。在那个食物短缺的年代,真是我们的美味佳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打完枣,顶上总会剩一些个。原因是枝太高,竿又不太长,也因为枝太软,再往上爬容易摇晃,怕掉下来,所以只能遗憾的作罢。哥哥则会说我不会打,我心里服气,但嘴上会给自己找个理由:等冬天风摇下来还更好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说的是有理由的。因为之前每年冬天的时候,西北风一吹,枣树上剩的枣就零零星星落下来,我们兄妹三个就冲出院子去抢,风干的枣又甜又脆,越嚼越香。</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第一次上树打枣,剩那么多没打下来,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但到冬天的时候,看到枝头像小灯笼一样红红的枣,就又有几分希冀,盼望风摇下来,去捡了吃。</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第一次爬树打枣那年寒假期间,天气特别冷,我们兄妹三个是被父母准许迟起的。因为天实在太冷,容易着凉感冒,捂了一晚上的被窝里最暖和。有一天早上醒来,窗外西北风刮的很大。我躺在被窝里透过窗户看树上的剩枣,发现少了很多,第一反应是被风吹落了。我马上穿衣,哥哥也发现了激灵起来穿衣。他穿得很快,马上就冲到院子里。等我穿好衣服跑到院里以后,哥哥已经把枣捡完了。我说是我树上掉下的,哥哥便迅速把一个枣填进嘴里,然后把衣襟里的枣给我,我张开衣襟接过来,然后又抓了一大把给了哥哥,回屋后再分给妹妹一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树上还有不少枣,哥哥和我准备投东西打下来。妈妈看见了说:“留下给喜鹊吃吧。喜鹊来了就会报喜。”我们便不打了,回了屋里。以后每天早上醒来看有没有喜鹊落在枝头吃枣。还真有喜鹊来,而且正如妈妈说的,每当喜鹊来了,“咋、咋、咋”叫几声,当天必定有亲戚来。亲戚一来,总是拿点锅盔三尖干罗一类的好吃的。亲戚一走,我们不一而同盯住客人带来的礼物,妈妈便取一个干罗用菜刀平均分了三份,分给我们兄妹三个解馋。剩下的放起来,慢慢吃。谁要生病了,就拿出来再分着吃,病了就多吃点,病好得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以后打枣,我和哥哥总把枝梢顶上的枣留下一些,用来吸引喜鹊来。把风刮下来的和哥哥、妹妹一起捡了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前几年正月里回老家,专门到老宅子看了看,残垣断壁,两棵枣树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的父亲六年前去世了,母亲在两年前也已辞世,哥哥今年因为不测离世,我和妹妹也是奔六的人了,回忆起亲人们在一起的时光,说不出来了哀伤。在公园里看见这颗枣,不免浮现过去的一幕一幕,伤心落泪。</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长竿打枣满地红,挑拣酥绵最香甜。</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枝头剩有三两枣,留招客鹊报喜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