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人类永远的新生

时光安暖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童年——人类永远的新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周光宝散文集《城市里的稻草人》书评</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宁武</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几年前一天晚上,打开电脑,想写几句话,但心情忧郁,半天想不起写点什么。突然几行字跳了出来:“哈哈李老兄!世界上任何角落,我老鼠都能找得到!”落款是土拨鼠。看那口气还算不上一个像样的年轻人,大约只是一个穿裤衩玩弹弓的小少年,灵动的情态活泼泼的,一个来捣乱的小屁孩,我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我那个地址鲜有来访。土拨鼠就是周光宝,一个青年教师,可能是当孩子头时间长了,职业病,老也长不大的样子。在我熟悉的青年作家中,光宝是最孩子气的一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以后我在一个叫桃行的深山里住了两年。那座院落山岚环廓,一面悬崖峭壁,上面爬满苍黑的青苔,还有稀疏的柏树丛。湿润而浓重的阴影下面,一条溪水非常清冽,悄然汪出一泓墨蓝。那里静谧,困倦,微有禅意,容易使人忘却心事。一块巨石悬在峭壁上欲坠不坠,上面有一个拳头大的小石洞,一对戴胜就住在里面。年年每到夏天,几只戴胜小姐挨个儿钻出来,贴着峭壁这儿那儿乱飞。在所有我认识的飞鸟里面,唯有刚会飞翔的小戴胜最娇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光宝和几个朋友去山上看我,大家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喝酒,一边看那一群戴胜。我想恐怕没人认识这鸟,没想到光宝认识,说这是戴胜,老百姓都叫花花娘子。大家品酒闲聊,忽然发现不见了光宝。转脸张望,只见光宝已在那边的峭壁上 攀行如飞,正想把手伸进洞穴探个究竟。一个戴着眼镜的雅致青年,居然如此身手不凡。我们几个连声召回,光宝这才绕过巨石,攀下悬崖,翻过石栏,三蹿两跳跃过溪水,一眨眼就回到酒桌上了,动作之快,叫人一时回不过气来。晚上客人们开车告辞,光宝却不想走了,想留在山上住一晚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次日我俩徒步下山。曲折蜿蜒的山谷深处,传来不知什么鸟的一声啼鸣,嘹亮,悠长,清越的音色非常纯正,接着又是一声。光宝略一聆听,说这里有八哥!我从小对鸟也感兴趣,认识很多种鸟,最近又在山里住了两年,却一直不识这种叫声,听光宝一说,觉得野生八哥的这种啼鸣,比笼子里学舌的八哥动听多了。沿途山坡的荒草里,每有小鸟飞起来,嘀呤呤飞上很高的天空,光宝说这是云雀。我不知道这鸟就是云雀,只知道老百姓叫哑兰子。关于云雀,我只在俄罗斯文学中读到过,没想到中国也有云雀。此后读了光宝的散文,读到了中国云雀的很浓的诗意。他两次写到这种云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后也曾和他一起去过他的老家,一个紧靠汶河的小山村,那里有他的一所很大的空房子,他经常一个人在那里住上一天,大约多是回忆。院子一角摆着一截天青石的断碑,上面镌着半篇骈文,是康熙年间重修一个寺庙的一篇碑记,文字古典,书法精美,读来极有韵味。他喜欢精致的古典美文。我问另一截呢?他说还在山上,那天人少,车也不行,一趟运不了,下次一定弄来。那次回程,是沿着他村边的河滩走的。整个的河滩满眼黄沙,空荡荡的,从表面上看不出水来。光宝用手掌把沙子扒开一层,下面慢慢潮湿起来,再扒一层,然后再扒一层,只见一缕潜流慢慢地溢满沙窝,慢慢清澈起来,水底沉着洁净的沙粒。光宝说这就可以喝了,这水很甜,小时候在这河滩上玩,渴了就这么找水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俩还惊起一只兔子。从沙滩上走着走着,离我俩几米远的一丛荒草里,黄黄的一条什么东西,鬼影一般平平地飘走了,瞬间不见了一点踪影,静悄悄的沙滩上,只留下几粒阒寂的脚印,令人怀疑那兔子到底有过还是没有过呢?当时我瞥见光宝梦幻般的的眼神,一时察觉到这个青年的童年来历,大约是个什么样子了。我觉得眼前这个城市里的职业青年,依然带着一股天然的山野气,比我这个伪道学先生天然多了。他把一派童年里的山野整个地留在心灵里了,任何时候都可游荡,热爱故土,喜欢山野,迷恋童趣,记忆总在一片早已远去的地方徘徊不去,人住哪里全都一样。我却装模作样地跑到深山,去当一个假隐士,怎么看怎么都是假惺惺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以后不久,我索到了光宝这本书稿,《城市里的稻草人》,一本散文集,包括《隐藏的时光》、《轻落的尘埃》、《风言风语》、《走走停停》四个小辑,共收散文48篇。这些散文我都认真读过了,执着的叙述激情,诗化的坦胸行吟,深刻的岁月追怀,在城市和乡村、童年和成年、真实和诗情之间,梦幻般的恋曲回旋萦绕。我记起他村边河滩里的兔子的脚印,于是我就想到,那大约就是他写这本书的心情了。他曾在那片童年的河滩里认真玩耍,多次看见过溜走的兔子。很多年以后,他又梦幻般地走在那片河滩里,又梦幻般地看到了兔子的影子,看到了几粒阒寂的脚印,回声空旷,如有神迹,心中涌起对现实岁月的苍凉感。于是关于岁月的某些意绪,在童年和成年、城市和乡村、街道和山野之间千回百转。“我曾走过许多地方,把土拨鼠带在身旁,为了生活我到处流浪,把土拨鼠带在身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单独以这种心情写一本书的作家是难得的,青年作家中尤其难得。读着这本书稿的好几天里,我都在想,这个青年藏在文字后面的那双眼睛,到底在凝视什么?这是作品高度的一个标志。再者,无数的作者都是“我在写诗”,殊不知那文字都是戴着面具的,殚精竭虑之后风花雪月,哼哼唧唧,几缕故作的呻吟声,即便后面有双眼睛,那眼神也是伪善的。“诗在写我”就不同了,才可展开另一洞天,展开那双眼睛所真正凝视的一些东西。但不久我就发现,这考虑是多余的,这本书稿的背后早就活跃着一个童年,一条灵动的、活泼泼的小身影,河滩里,山崖上,田野中,池塘边……使人逼真地看到河水,听到风的鸣响,生动的细节如风中的树叶奔跑而来,生命召唤着另一生命。这是一本最无拘束的细节叙述,真实而又富有动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光宝文字背后的那双眼睛,早已在凝视这些东西,思考着它的意义了。其实就是那些东西在写作者,而不是反过来。童年的人和心灵都是最天然的,因而是最健康的,最愉快的,最不伪善的。童年光着屁股奔跑,摊开四肢睡觉,一篇向世界宣读的自由宣言。童年和善恶没有关系,和贫富没有关系,和道德没有关系,和文化没有关系,和政治没有关系,和家长社会老师领导毛主席要求我们这样那样的教诲规范制度法律统统没有关系。但童年消失了,人长大了,变老了,心灵就慢慢扭曲了,变态了,畸形了,伪善了,痛苦了。童年以后的那些社会性的命题,说到底都是一些伪命题,只要离开童年,那些命题就和狗皮膏药一样,越长越结实,算是揭不掉了。从童年里走出来的人两眼茫然,经常不知走向何处,除了衰老和死亡是明确的,包括那贴狗皮膏药,其他都是茫然的,不明确的。而越到生命衰变的老年,那痛苦的代价就越是显著,一直到死都在偿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希望中的东西永远是缺位的。缺位是一种命定形式,永远的灵魂悲剧之源。他懵懵懂懂地流浪到一个什么地方,但他不喜欢那个地方,感到痛苦,发现他真正的心灵其实不在那里,而是丢失在过去的一个什么地方了。他想把心从那个地方找回来,以后无论迷失到什么地方,他都带着。这就是心灵的修复力,它的动力来自童年,只要心中始终回旋着关于童年的诗,就能生出一种替代物,作为精神上的一个救赎,修复心灵,升华灵魂,实现希望。于是他想到了他的童年,并为他写下一本书。在城市荒原的背景里,凡是读过艾略特的读者,都会恐怖地看到西比尔,那个希腊神话里的女先知,一个干尸般吊在瓶子里的、求死不成的老太婆。她实现了永生不死,但却无法得到幸福,在痛苦不堪的衰老里,反而生不如死。那是人类无法摆脱宿命的一个隐喻。光宝的童年是西比尔的一个反面,人类一生中最美的青春,一个永恒的精神坐标,使人不会总是迷失在什么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文字后面的那双眼神就容易理解了,它含蓄地提醒我,任何一个来自童年、来自山野、却在现代城市中迷失方向、在风中摇摆的稻草人都不要忧郁。光宝不会像西比尔那样相信并希望永生的,但会用诗人的方式善待宿命,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用关于青春的叙述激情,用所能找到的最好方式,持续扩大着精神容量,把心灵的童年化而为诗,那绝对不失为一种善待,一如这本书中的思考,童年是人类永远的新生,童年的宣言会穿透岁月,一直穿透整个人生:“我们蜕尽了中年,等老年坐上轮椅时,我们才发现生活的真谛就是童年。童年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甚至那过分的淘气与故意的使性子,都是那么的可爱,透着生命最初的自然。那不受虚伪道德与权力利益约束的自由呼吸让我们感到生命所带给我们的幸福是多么简单和快乐。到那时我们才懂得我们活的那么痛苦那么累的原因,就是我们把没有生命的东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所以面对生命带给我们的欢乐与幸福我们视而不见,更有甚者,把生命带给我们的欢乐与幸福看作了痛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