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谁在唱凉州 ？

李宏伟

　在武威，参观了著名的雷台汉墓后，从景区后门走出来，没想到会与“凉州词”不期而遇。

这是一个非常有地方特色的展示馆——“凉州词话陈列馆”，虽然展馆不大，里面展品也不很多，但每一个展厅、每一首关于凉州的诗句，熟悉又亲切，每一句都无声地穿越了千年烟云，唤醒我心底那蛰伏已久的“凉州词”情结，引发了感慨万千。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凉州词》

儿时读过的这首唐诗，几乎人人都能倒背如流，诗中描绘的那一幅画面更是难以忘怀。

万仞山下，一片孤城，可以看见白云下的黄河蜿蜒，可以远眺茫茫大漠的空远。

枕戈待旦或挺立城头 ，日复一日的坚守，度过每一个边关寒月夜，瞭望每一个不见杨柳的塞外春。

从诗中我记住了，有个叫“凉州”的地方，一个最遥远的远方。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凉州词》

这首诗里的“凉州”，气势非凡、豪情悲壮、场面宏大。

一边是有琵琶奏乐的宴席，夜光杯，葡萄酒，歌舞升平；一边是边关军情的突至，潇洒地放下酒杯，从容地奔赴沙场，战马嘶鸣，把原本的“一醉方休”变成了“醉卧沙场”！

这样的对比强烈，这样的大反转，足够刺激！不一样的“醉”，却是一样的义无反顾，一样的豪情万丈。

城头铁鼓声犹震，

匣里金刀血未干。

—王翰《凉州词》出塞

这是历史烟云深处的唐朝边关，每一次出征，都大义凛然；每一次凯旋，都悲喜交加。

岁月流逝，战马的蹄声已远，但依然不绝回响。

　“凉州”一词，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个变动的概念。不同时期，凉州的地理方位、行政区划的变化，带来对凉州文化的不同认识；而在文艺表达中它也由实到虚，成为东南方人们想象中的一个文化概念，使凉州文化“特立独行”，而凉州的核心一直在河西走廊。

浩瀚唐诗中的边塞诗无疑是思想性最深刻，想象力最丰富，艺术性最强的那一部分杰作，而凉州词更是边塞诗中的翘楚。

　在唐诗中，凉州不再是一个地名，一个边城，而是一种慷慨激昂的家国情怀和精神寄托，一个无法忽视的文化高地。

千百年来，凉州，承载了边塞诗人的拳拳之心和卓越文采，也造就了中国文化史上独一无二的壮丽景观——凉州词。

汉唐时代多少诗人钟情凉州，写下了辉映千古的凉州词，那是中国文化流韵中一道壮丽的景观。

高适、王之焕、王维、岑参、李益、李欣……那些具有有丰富想象力和情感色彩的篇章，必将成为超越时空的绝唱。

　唐代诗人李益的祖籍是凉州人，他出生在河北，一生未回过故土，对内心那无限的乡愁，自然值得赋诗一首：“ 腰悬锦带佩吴钩，走马曾防玉塞秋。莫笑关西将家子，只将诗思入凉州。”

　凉州在大唐时代的知名度极高，仅次于都城长安。盛唐时期，西北边塞重镇的凉州，正如温子升笔下所写：“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陆续产生了凉州词、凉州乐、凉州伎舞，并与“胡乐”一起成为了当年的“文艺时尚”而风靡全国。

岑参在诗里记录了凉州人对音乐的爱好：“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而诗人王建写道：“城头山鸡鸣角角，洛阳家家学胡乐。”这首诗里的胡乐就是凉州乐，诗人夸张地说洛阳人是家家都争先恐后地学凉州乐呢！

　唐朝诗人岑参在凉州驻留期间，写了首凉州诗《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张籍的诗说：“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

薛逢的诗说：“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

　清代，大才子李渔也曾慕名前去西北塞上名城“旅游”，留下了一首《凉州》：

似此才称汗漫游，

今人忽到古凉州。

笛中几句关山曲，

四季吹来总是秋。

　凉州之名源于地处西北的寒凉气候，但这里牛羊成群，丝绸之路的起点，物产丰富，人文荟萃。

凉州的西北风光独特，河山景色壮美。如果当年王维不是看到丝绸之路上的雄浑壮丽风光，自然也就写不出来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绝美诗句。

　词，是音乐文学。凉州词是为凉州乐而写。

《凉州》本是唐代民族乐府曲调，音乐风格愁苦悲凉，并配有舞蹈。唐朝大诗人杜牧在《河湟》一诗中写过：“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遗憾的是，千年后，凉州词依在，而凉州舞和凉州乐都已失传。如今的人们已难以想象，凉州舞是怎样的蹁跹和婀娜，凉州乐又是如何的婉转和苍凉。

　 当年，一曲悲壮的“凉州乐”，曾让大诗人孟浩然潸然泪下：

异方之乐令人悲，

羌笛胡笳不用吹，

坐看今夜关山月，

思杀边城游侠儿！

后来，明代张恒所写《凉州词》也发出相似的感慨：

“ 醉听古来横吹曲，

雄心一片在西凉！”

唐朝诗人李频直接描述了听完凉州乐的感受：“闻君一曲古凉州，惊起黄云塞上愁。秦女树前花正发，北风吹落满城秋。”

而今千年后，谁在唱凉州？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个凉州，

每个凉州都是“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