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蓝薰

　　我在秋天悼念，悼念几棵树。

我在春天赞美，赞美几棵树。

我庆幸自己见过他们最美的姿态。他们曾和我一起在这校园里并排站立，沐浴阳光，享受雨露，看孩子们奔跑，听老师们讲课……和它们一起，在这校园里绽放自己的生命。

我曾经赞叹它们的坚韧与顽强，赞叹它们生在哪里就坚守在哪里，坚守生命的本色不离不弃。

我看过他们在少雨的大西北里亭亭玉立的样子，看它们与风沙、干旱抗争、在四季的轮回里勇往直前，一年一年努力长成如今的模样。我努力地向它们靠近，拼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学会从生活中汲取阳光雨露，学会坦然面对生命里的风雨雷电，学会在迷茫的黑夜里坚定站立，努力，让生命以一棵树的姿态绽放。

然而今天，我亲眼目睹它们轰然倒下。机器轰鸣声后，我听见一声闷响，那是一棵松树倒下的声音。我害怕看它倒下的模样，却又怕再也看不到它。隔着窗户，我看见它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潮湿的水泥地面上，砸落一片水雾，一种仓惶在另一种仓惶里逃遁。

它惶恐地躺在水泥地上，枝叶颤动，我不知道那是否是它因疼痛而颤栗。我看见它沧桑树皮下白嫩的身躯暴露在日光之中，看它被金属砸裂后扭曲的伤口，宛如森森白骨。我的心被吊在半空，久悬不下。我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却又盯着它不放。我看它被暴力重重提起，又狠狠放下。看庞大的金属重臂在它的身上不断锤击，在机器轰鸣中它的闷哼已被充耳不闻。我好似在看它在我面前被施以凌迟，机器的马达声是那刽子手狰狞的笑声。我看见它周围的一株株树木在刽子手的笑声中颤栗，看它们的枝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好像是在等待被依次处刑，孤独而无助。

我知道它们的下场，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我无法看它们一株一株倒下，在我面前支零破碎。我庆幸自己马上要去教室，不用看它们被处以极刑。尽管如此，我好像依然能听见我心脏、血液里躁动的疼痛。我看他们使劲将它的枝干与根割扯开来，像极了我把疼痛硬生生的撕下，再装作若无其事去工作。

看见他们的尸体是在几小时之后，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那么痛。来于尘，归于尘。我庆幸自己曾经为它们的美写下过一段文字,今日能以此文做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