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

库克船长

我开始跑步健身的那个夏天很热，晚上八九点钟，气温也常常在30℃以上。燥热给心肺功能造成了额外的负担，刚刚起步心跳就砰砰砰的一路飙升。当心率达到185bpm的时候，如果继续奔跑就会有明显的呕吐感。按照科学的观点，这已经处于无氧运动状态，背离了通过慢跑达到健身的目标。

我佩戴了一个可以监测健康指标的智能手环，它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我降低速度以维持心率在150bpm以下。而一个擅长运动的人慢跑时心率通常在130bpm左右，说明我与一个可以对标的样板相比有不小的差距。当我静止时心跳与标准值相比也同样快了20下。总之，这正是我想通过跑步改善健康的理由。

如果瞄着心率的节奏科学地跑步，那只能牺牲速度。最开始我的配速是6分钟/公里，但要维持心率在150以下，必须把配速降到7分钟以上。正常的男性快走1公里需要10分钟，所以配速7分钟是一种很慢的跑，具备跑步的姿势，比走路多了一个身体腾空的动作，刚刚颠起来而已。但这种跑法使热量消耗指标得到了改善，每公里53千卡的消耗比我刚开始锻炼的时候提升了10%。这是智能手环带给我的第二个有关如何跑步的科学知识，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热量消耗模式。

关于跑步的距离最初让我有些畏惧。从800米跑起，后来稳定在每天3公里。在控制好心率和速度的情况下可以跑到5公里，而且我渐渐发现可以这样一直跑下去。正当我打算挑战一下10公里的时候，智能手环给了我第三个提示。它认为依据我现在的身体条件，跑步对膝关节的损伤很大，可能会在15年之后不得不更换人工半月板。所以建议我如果每天跑步就以3公里为宜，如果每周跑3次，可以尝试每次8~10公里。

鉴于这个智能手环给了我这么多好的建议，我觉得它应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所以，我就开始称他为莫尼特（Monitor）。

关于如何减轻半月板的压力、延长使用寿命的问题，我与莫尼特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最终他建议我换一双鞋。

于是我的第一双为了跑步而存在的竞速鞋应运而生。竞速鞋的最大特点是比正常鞋的号码大，比如平时穿42号的鞋，对应的竞速鞋应该是44号。因为正常鞋的号码是以鞋底的大小为基准的，而竞速鞋的前脚掌是一个弧形，在地面上的垂直投影才是鞋底的大小。

鞋底儿向上弯曲是因为里面内嵌了一个弧形的碳板，韧性极好，跑步的时候一落一弹，舒适感远超意料之外。既减轻了膝关节和脚踝的压力，同时也提升了跑步的效率。在心率维持稳定的情况下，穿上这双鞋使速度回升到了6分20秒。

后来在莫尼特的再一次建议下我有了第二双跑鞋，这双鞋的底部是镂空的，就像一个单孔的小桥，合围成这个空洞的是一个菱形的封闭结构。当身体由空中落到地面时，能感觉到一只脚由下落而转为被弹起的过程，相当于在脚底安装了一个加强版的足弓。

科技狠活，无处不在。以后在体育竞技项目上是否应该要求裸脚奔跑？人与技术的结合，有时候已无法分辨某些能力是人自身拥有的，还是由科技附加上去的。

我与莫尼特的第一次冲突发生在一个阴郁的早晨。对于跑步前的准备活动，我有固定的程序。先把一条腿放在一米高的平台上，用一只手触摸绷紧的脚尖儿，再换另一只手，最后是双手相扣触碰脚背。每个动作重复三次，逐次加大力度和幅度，总共九次就完成了一条腿的拉伸。这套动作是小时候我父亲教我的，因此每次拉伸时我都会想起我的父亲。

莫尼特喋喋不休地向我解释怎样拉伸更有效率，他不知道我每次都忽视他这个建议究竟是何缘由。在那个糟糕的早晨，我永久地关闭了莫尼特的再提这个建议的权限。也许他注意到了我的脑电波中有一个异常，但他不知道这背后的意义，那时我正在怀念我的父亲。

跑步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科学的一部分。也许在有些时候，跑步的确是科学研究的一部分，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跑步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人们通过跑步去感受生活。跑步首先应该有一种体验，通过体验形成有关身体健康的知识。如果反过来首先拥有全面而正确的跑步知识，然后再一一对照是何体验，那这种对世界的感知又有何意义？

试想我们的祖先，在荒原上奔跑追逐猎物的时候。他应该能感受到心跳与速度的关系，速度与距离的关系。把这些经验记在脑子里，就形成了对下次捕猎更有用的知识。我们现在是否正在丧失由体验而获得知识的能力？由传感器和实验室组成的系统，在知识的形成方面显然更有效率。实验胜过体验。如果把现代人的知识灌到古人的脑子里，他便不再会去追逐猎物，而是直接想要一把枪。那个在秋天的荒野中飞奔、毛发随风飞舞的样子，是不是很酷？因为我们拥有知识而走进了今天的高楼大厦，同时也失去了对生命的体验。

突然想到莫尼特是否也应该有个父亲？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够横空出世的。就像曾经有一个讨论，说人类犯了一个错误，如果当初汽车发动机的能源采用电力而不是汽油，那我们就不用多走上百年的弯路，导致电动车的时代姗姗来迟。也有人说当初发明汽车的时候，发动机就是以电为能源的，是因为经济和成本的因素最终采用了化石能源。不管怎么说，技术进化的路径似乎是必然的。不在这个路口相遇，就在下个路口相逢。顺着这个路径看回去，与人类的发展相似，物的进化也有清晰的轨迹。如果电动车也有个父亲，它是否会怀念它的父亲？

汽油车在我的头脑中留下过无法抹去的烙印，我深刻地怀念它。我喜欢听发动机的轰鸣声，在与那浑厚的声音的交流中，能让人判断出是否可以爬上前方的陡坡。在进入一个巨大沙漠的腹地的时候，发动机的嗡嗡声能让队伍安心。

缺少对父亲的怀念，使智能与智慧的区别得以显现。智能是一物，而智慧才是人生。我隐隐地感觉到莫尼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图片拍摄于悉尼奥林匹克公园的东北角。它有一个很土著的名字，Woo-la-ra，自由生长的野草让慢跑的人感到舒适，仿佛身心与世界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