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井

温坚培

在我们县城西南郊美丽的金鱼山上，绿树掩映中有一所历史悠久的中学叫西江中学，她是我的母校。山下有一口井，像深邃的眼睛，见证了那些年我们艰苦的学习生活。

当时刚恢复高考不久，学校的条件还有些简陋，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寄宿学生要到山下的水井取水用水。山下是一个小山冲，当地村民蓄塘养鱼，沿着塘基一直走到山冲的尽头，就可以看见那口饱经风霜的井了。井附近的山坡上有几棵枝叶葱郁的香樟树和榕树，山冲里的阳光总是姗姗而来匆匆而去，最记得春夏季节，鸟儿在树上筑巢，知了在枝头鼓噪，青蛙在塘边鸣叫，蜻蜓在水面飞翔。

　　圆形的井口直径约有两米，近尺高的井沿用水泥砂石砌成，历经岁月磨蚀像老树皮般斑驳。井水青幽幽深不见底，井壁总是湿漉漉的，靠井口部分的砖缝石罅还斜生出些蕨类小草。井边架有一个吊水用的简易杠杆，但少有人用。几米外是一排冲凉房，四周的水沟、墙根、石缝布满青苔，看起来年代久远颇具沧桑感。我母亲常讲起她从前在这所中学读书的经历，还专门提到这口井，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我们，还是用这口井的水。

每天傍晚吃完饭，三两同学便相约一起下山冲凉，井边站满弯腰打水的学生，若有女生来，几个男生便会殷勤地为她们效力。井水下降得很快，来得迟的，就要用五六米长的绳子打水了。开始我们不懂深井打水的技巧，老是打不上水来，后来有学长示范轻放桶、急抖拽、稳拉绳这些动作，我们很快掌握要领并运用自如。冲完凉还要用扁担挑水回来供晚上和第二天洗嗽用。

　　炎热的夏天，我们把一桶桶水举过头顶浇淋到身上，酣畅淋漓，浑身爽透，恍然大悟广东人为什么会把洗澡叫做“冲凉”。

冬天难熬，没有热水，都是用冒着寒气的冰冷井水冲凉。我们把水提到冲凉房，先用手沾点冷水拍打几下胸口，让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适应一下，接着打湿毛巾往身上洗，那一瞬真是切肤刺骨一般，牙齿打颤手脚打抖，有一种要跳起来的冲动。“嗨哟嗨哟”吼几声，飞快地用香皂胡乱擦洗全身后，长痛不如短痛，干脆端起水桶往身上浇水清洗，感觉就好像一下子窒息又死而复生那样。虽然过程难受，但冲完凉后体内血液循环加快，暖流在身上弥漫，也是蛮舒服的。

　　冬天每次到了井边，我都会犹豫一下，大冷天随便擦擦算了。但我想到毛泽东在湖南一师读书期间，即使在大雪纷飞、数九寒冬的日子里仍坚持洗冷水浴锻炼意志毅力的故事，想起我们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的训话，要求我们不怕艰苦、克服困难，“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于是我下定决心，持之以恒。

从宿舍到山脚，是一段又弯又窄的山坡小路，两旁种有稀稀疏疏的竹子，天气好时夕阳斜照，竹影婆娑，别有几分韵味。但一下雨小路便湿滑泥泞，特别是冬春的连阴雨天气，淫雨霏霏，每每要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走。我曾见过一小个子同学挑着两半桶水，不小心滑倒，水泻桶空，满身污泥，狼狈不堪。

　　有时我看着这古老深沉而又清澈如镜的水井，有所感悟，知识就像这井里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只有不畏严寒酷热，全神贯注发奋用力，才能把井水一桶一桶打上来。山间小路，羊肠曲径，虽然坎坷难行，但只要坚持不懈，就能使井水源源不断为我们所用。打井水、挑井水，这与“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似有异曲同工之意。

能够从农村考上县重点中学读书，机会难得，我们倍加珍惜，学习刻苦用功，常常废寝忘食。那年高考，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创造了奇迹，大学录取率勇创新高，特别可喜的是来自农村的同学差不多有半数考上了大学，为母校的历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不久，几个同学在县城小聚，回忆起中学时代的难忘生活，大家不约而同想到那口井，感慨良多。但当我们一起去到山冲想故地重游，却发现这一带高楼林立与城区连成了一片，鱼塘早已被填平，那口井也深埋土中，唯有那几棵树还在，如今已参天而立，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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