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双鞋不磨脚

伐檀

　一进家门，凉鞋被我气恼地踢甩出去，“叭塔”一声翻躺在门垫旁，却见他乜着眼咧着嘴对我示威似地嘲笑。

那是一双方头细身的白色凉鞋：稳定的4分粗跟、二指宽的前掌绊缀以金色金属环装饰、脚脖处一根纤细绊带，中规中矩而又不失时尚，是那种看起来就让人能够信任的款式。新买的鞋子，昨天刚拿到。试脚时感觉很舒服，简单、合脚，特别是让整个脚掌产生舒适感的软垫，让我对我们之间的愉悦相处莫名地期待，或许，我这双受尽委屈的脚，这个夏天尽可以安心交付与他。第二天迫不及待穿上，走了一天，软软糯糯的，脚底如绵，缓释了双脚不停奔走的疲劳，果然不错。晚上，踏着他出门散步，依然欢喜。不料在回家的路上，开始感觉大拇指处有点隐隐发涩，越走越觉得磨得慌，甚至开始辣疼起来，不得不时不时把大拇指蜷缩起来走路，蹙眉斜腰的情状一定犹似东施，好不容易捱到了家。见分明是破了皮，大拇指处一块新鲜的红肉，薄皮成膜翻卷一旁，中间小指甲块大小粉嘟嘟的嫩肉闪着珠光，那是渗出的粘液在炫耀他开眼看见了世界。

这一个创点让我养了好久，得待那新鲜的嫩肉逐渐发暗、结痂、痂落……看这一双瘦削得小心翼翼、没有半点支撑底气的脚哦，可怜被累累伤痕晕染过：后跟、脚掌、骨节、五指，都曾星星点点散布过斑斑痕痕，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有明有暗……那都是被我爱心爱意拥入怀中的一双双鞋子给我的下马威或是见面礼，抑或是为自己标明主权的记号吗？不由得我打开鞋柜，仔细审视起这一排排此刻显得那么安静温顺的鞋子来。雅黑、亮白、中灰、深咖、酱红、浅蓝、明黄；高跟、中跟、低跟、坡跟、平跟、粗跟、细跟；深口、浅口、直筒、套脚、系带、拉链、搭扣；牛皮、羊皮、猪皮、仿皮、织布、水钻、网纱……哇哦，确实不少！看起来完全可以任由自己从容地挑挑选选，可实际上，他们没有一双鞋不曾磨折过人！

　　这双浅蓝的皮拖，曾时常与我的脚背刮刮蹭蹭；酱红的丁字鞋，曾时不时就与脚跟产生争执； 深咖的这位，总是不自觉地在脚底使绊；中灰的鱼嘴，对脚掌曾经很不友好，还老是发出高调的喧声；雅黑亮白的诸君，几乎都曾争先恐后地抢占过脚趾头这块地盘，每个趾头至今仍隐现他们插旗的印痕……不过好在经过一番初见的欢喜、磨合的疼痛后，基本是终能两两相宜地服帖和习惯，哪怕有时候也很短暂。奇怪的是，他们既有初见乍欢后的“使性子”，也会有岁月流淌中的“闹脾气”。最让我搞不懂的是那双咖啡色中筒靴，是我为数不多的初见无“作”的鞋子之一，我们已经相伴了五、六个春秋，他也曾伴随我游历过众多的山山水水，一直和谐融洽、甚得我心。因为特别舒适，鞋头有一点点磨白我也没舍得弃穿，突然有一天他不知怎么的就和我的小脚趾较上了劲，咬上就不松口，我只当他浇了点雨水貌似“感冒”闹闹情绪，让休养了一段时间再上岗时却仍是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小脚趾是苦不堪言，而我则是对他这样突变的画风百思不解，除曾受了一点冷雨外，都是呵护备至爱惜有加一贯珍视的啊。然而毕竟多年情分，也多少抱有不舍和期待，只好让他先呆在鞋柜深处的“冷宫”里去冷静冷静，终是舍不得丢弃的，一厢情愿地等待着它有可能的回心转意。按理说，鞋子合不合适脚是知道的，既然有这这那那的问题，他们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在鞋柜里有一块立足之地呢？肯定有过“一见钟情”、“思前想后”、“铁心铁意”、“收入囊中”、“初见乍欢”……的过程嘛。看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遗憾和无奈，于人于物都是一种规律抑或宿命吧！

　　其实这也不全是鞋子的问题，也许是自己的脚生来过于瘦小，满足不了鞋子需要的支撑条件，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先天不足”，什么大牌名牌于自己是无缘的，大牌名牌一起码的标准就大了两个尺寸，我是根本无从去选择。所以只能从网络渠道去解决购鞋问题，常常顾不得材质款式，尺寸基本成了独一无二的指标。也还好有这样的渠道，让不合时宜的小众双脚，也能拥有所希望的缤纷，只是对舒适美观的期待要打些折扣，还得对他时不时的“作妖”要有足够的忍耐。只是，为了这“作妖”带来的苦痛得以分散，也是不断地寻觅那双“合适”之心的不甘，还得让那鞋柜里不断涌入新的成员。想来古人的“削足适履”也许不该是一个笑话，可能更是一种聪明。

　　看着鞋柜里那一双双给我开心快乐也给过我痛苦折磨的鞋，突然想起有一次几个姐妹来访，打开鞋柜换鞋时谁不经意地说了句：“谁的鞋子都是那么多！”当时也没在意，只当是她变相在嘻说自己鞋的富有。现在想来，莫不是这与鞋磨合的痛苦过程的感知者无独有偶？我是因为脚太瘦削喽，或许其他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呢。记得读书时常和一个同学相约逛街买鞋，我们俩基本上算班上女同学中身高的两级，她是那最高挑的一个，脚自然也大，似乎又超乎了标准之外，和我一样，与那双合适的鞋子相遇总成了“老大难”，为此我们俩常常结伴辗转于市内一家家鞋店去寻寻觅觅。那时还没有网店让我们去“淘宝”，每到一店，我们一高一矮，她询她的最大码、我问我的最小码，结果常常是失望而返，却也常惹得售货员忍俊不禁。

　　回想这大半辈子，不知穿过多少双鞋，真没有一双不磨脚的。起初的乍见之欢是真实的，而后的磨合之痛是真实的，结果或两两相适或心生懊恼或各自为安也是真实的。“存在即合理”，突然间竟释了怀，于是，默默地把那双还歪歪斜斜横躺着的凉鞋拾将起来，认真仔细地打理干净，郑重地放进了鞋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