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时节在冰岛露营

于珈

地球上最长的山脉，不是亚洲的喜马拉雅山脉，不是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也不是北美洲的落基山脉，而是大部分没于水下的大西洋中脊（Mid-Atlantic Ridge）。这条S型海底巨脊，长达一万六千公里，几乎从地球的最北端一直延伸到最南端。跟其他洋中脊一样，大西洋中脊也是由地球板块分离而形成。

大西洋中脊，从洋底测量起，平均高度两千多米，少数峰顶露出海面，形成大小不一的岛屿。而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便是临近北极圈的冰岛。

冰岛，位于大西洋中脊之巅，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丰富而独特的自然景观，火山、冰川、荒漠、峡谷、草甸、湖泊、河流、峡湾、瀑布、温泉、间隙泉、黑沙滩，可以说是我们星球上能看到的各种地貌的精美浓缩；冰岛，又因其悠久的北欧历史文化，地广人稀的辽阔宁静，高素质的国民，让人能体验到凡尘喧嚣纷扰外的另一种人生。

我第一次到冰岛旅行，是2010年八月中下旬，和先生一起，半个月，全程露营，玩遍全岛。那时正是冰岛南部艾雅法拉冰川火山爆发后不久，我们背包徒步火山区，深入内地高原。第二次是2019年一月下旬，去挪威出差的途中在这里短暂停留两天，独自一人，感受下极夜的冰岛。

今年六月，夏至过后两天，正是极昼时节，我再一次来到冰岛旅行。这次，为期九天，一家四口，带上全套露营设备，租了辆越野车，逆时针环岛一圈。

在我看来，露营是旅行冰岛的最佳方式。除了国家公园和有名景点的露营地外，几乎每个小村镇也都有露营地。它们一般都设在看得到风景的地方，设备齐全，冲水厕所、热水澡、洗衣机烘干机、厨房一应俱全。每个营地都足够大，即使在旺季，也不需要提前预订，旅程因此可以很灵活，随心所欲。当然，省钱也是一大好处，冰岛物价高，酒店很贵，旺季更贵，露营可以省掉一笔不菲的住宿费用。

冰岛本土虽不在北极圈内，但六月中下旬夏至附近，全岛24小时无黑夜，黄昏还没褪去，黎明已经来临。这时节户外露营，连头灯和手电筒也不需要，倒是睡觉时最好戴上眼罩。无黑夜的日子，对于喜欢玩户外的人来说实在太爽了，不用担心要赶在天黑前扎营，可以疯玩到忘记时间，直至精疲力竭，然后在帐篷里倒头便睡。

（一）瀑布伴我入眠

冰岛可谓瀑布之乡，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瀑布。有名的，有西南部黄金圈里的金瀑布（Gullfoss），错落有致上下两层，灰岩绿水白瀑，秀美欢快又不失气势；还有北部的众神之瀑（Godafoss），相传公元十一世纪初，冰岛在奉基督教为国教之前，被推举的一位异教首领将北欧众神明像掷入这座瀑布，因而得名；还有米湖附近的黛提瀑布（Dettifoss），欧洲流量最大的瀑布，2012年的好莱坞科幻大片《普罗米修斯》开场就在这里，外星飞船把“工程师”降落在黛提瀑布的悬崖边，他喝了能破坏DNA的药水后，纵身跃入激流汹涌的瀑布，牺牲自己而创造了人类。

众多瀑布中，南部的斯科加瀑布（Skogafoss）是我的最爱，因为瀑布底下有一个露营地，我们第一晚便在这里扎营。

沿着环岛一号公路在南部逆时针行驶，右边是平坦的河床，左边是陡峭的绿色山壁，山壁上挂着一线线白瀑，数不胜数。突然，一袭厚重的水帘从天而下，便是斯科加瀑布。

虽然从一号公路上看去感觉近在眼前，左拐后还要开五公里，两边是盛开着鲁冰花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露营地，露营地的尽头是瀑布。

露营地很大，除了来扎营的，更多的是熙熙攘攘的游客，停车场有很多旅游大巴。斯科加瀑布因其交通便利，几乎所有旅行团都要带客人来打卡。直到晚上十点多，旅游大巴都离开了，营地安静下来，我们才得以好好享受在瀑布边扎营的妙处。

我们的帐篷离瀑布不到一百米。晚饭后穿好雨衣雨裤，来到瀑布底下。瀑布高60米、宽25米，冰岛南部雨水丰沛，厚重的水帘飞流直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溅起的水雾洒满我一身。离瀑布如此之近，它的气势，更让我感觉自身的渺小。

沿着瀑布右边的台阶，拾阶而上，据说一共有370级台阶，就到了瀑布顶端。这里是另一番风景，往前远眺冰岛南部宽阔的海岸线，往后通往米尔达斯和艾雅法拉两座冰川火山。有名的斯科加瀑布之路，从这里开始，沿着斯科加河逆流而上，短短八公里要经过23道瀑布，美不胜收。2010年那次，我和先生就是背包徒步这条山道，走过瀑布之路，穿越余烟未消的火山区，直到山那边峡谷深处的一个小村庄。

回到帐篷，戴上眼罩，静静躺着，听着远处轰隆隆的瀑布声，沉沉入眠。

（二）午夜徒步

位于冰岛东南部的斯卡夫塔费德自然保护区（Skaftafell Nature Preserve），有一个巨大的露营地，几大片平整的绿草地，每块草地上至少可以扎一百顶帐篷。即使旺季，也空旷得显得冷清。

营地在河谷和山峰接壤处，紧偎着山脚，抬头可见冰川覆盖的岩峰。在营地野餐桌上做晚饭，一边煮意大利通心粉，一边欣赏蓝天白云下熠熠发光的雪峰，做饭也成为很享受的事情。

从营地出发，沿着河谷平缓往下，不到两公里，便到了一个小小的冰川泻湖，几块浮冰漂在水面，夕阳下泛着金光，颇为惊艳。冰岛最大最有名的冰川泻湖杰古沙龙冰河湖（Jokulsarlon）离这里开车一个小时，是冰岛的标签景点。白天我们跟众多游客一起乘船在湖里游览，近距离观看浮冰，不巧碰上云雾笼罩，没有看到预期的效果。未曾料不期然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遇到惊艳风景，真是人生何处不惊喜。

从冰川泻湖回到营地，晚上十一点，本该进帐篷睡觉，但天气预报说明天将是大风大雨的一天，我们不想浪费此刻晴朗的好时光，于是决定继续去徒步，从营地往上走。

爬坡四十分钟，便到了营地附近有名景点斯瓦蒂瀑布（Svartifoss）。这个瀑布不如冰岛其他名瀑布那么壮观，它的独特之处如其名字所言，“黑色瀑布”，瀑布从十几米高的柱状黑色玄武岩上倾泻而下。玄武岩排列整齐规则，斯瓦蒂瀑布如大自然的竖琴，在空谷山野里演奏着动听的乐章，昼夜不息。

我们也昼夜不息，时近午夜也舍不得回营地睡觉，24小时无黑夜，要玩得尽兴。继续徒步往上，又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来到一座山顶。这里视野开阔，对面连绵的雪峰冰川，白云在朝阳中泛红，下面的河谷一望无际。

在山顶坐了良久，静静享受良辰美景，直到身体感觉凉意，才依依不舍下山回营地。

（三）海湾小镇，鲸鱼之都

行驶在冰岛东部和东北部，极目之处一片荒寂，马路上车辆极少，半个小时才有一辆车迎面而来。偶尔一栋低矮的小房子，在广袤天地间，尤显得卑微。

离开环岛一号公路，往北行驶，靠近海岸线，才感觉终于从月球回到地球，绿草茵茵，羊马成群。

我们来到海湾小镇胡萨维克（Husavik），营地在小镇北边，不大，碗状的一块草地，避风，设备齐全，隔壁就是小镇公共游泳池和运动场。

早上，家人还在睡觉，我独自出去晨跑。现今常住人口两千多的小镇，是冰岛最早定居所。据记载，早在公元870年，就有一个瑞典人来此居住。小镇依山傍水，一条与海湾平行的主街穿过全镇，港口停泊了许多捕鱼船。

出了镇，景色愈加迷人，步道在一片花海里。这次来冰岛，最让我着迷的是盛开的鲁冰花，从南部到北部，从海边到山坡，漫山遍野，紫色花海，让人陶醉。我站在花海中，欣赏着近处的花，不远处的小镇，迷蒙的海湾，海湾对岸连绵的雪山和飘在雪山腰的白雾，感叹这真是一副完美的图画。

胡萨维克除历史悠久、风景迷人外，最吸引游客的还是出海观看鲸鱼。它素有“观鲸之都”的美誉，是冰岛乃至全欧洲最好的观鲸点。据称，这里的海域含有从火山上携带来的丰富矿物质，每年三月到十一月，鲸鱼们在这里以吃为使命，把自己养得肥肥的，为冬天漫长的南下旅程积累资粮。这个时节，以观鲸船长的话来说，“我每天带游客出海两趟，已经很久没有过空手而归的时候。”

上船才二十分钟，船长说，大家请注意，我看到前面远处水面有喷气泡，应该是鲸鱼。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简直是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鲸鱼表演盛会，全船人不停地兴奋喊着，“九点钟方向有两条”，“船正前方”，“四点钟”。而更让我惊喜的是，鲸鱼之外，还看到了很多海豚。海豚是我的最爱，它们乖巧可爱，孩子一样快乐爱玩。海豚三五成群，时不时跃出水面，比我以往在任何水族馆看到的海豚表演更精彩。

这几年，因为一部音乐轻喜剧电影《欧洲歌唱大赛：火传奇的故事》，让胡萨维克成为旅游热点。电影讲述一对青梅竹马的朋友，在这个冰岛小镇长大，热爱唱歌，成立了“火传奇”（Fire Saga）乐队，代表冰岛去参加欧洲歌唱大赛。电影主题曲“胡萨维克”被提名为第93届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歌词英文冰岛文并用，深情婉转。

“群山在海鸥的叫声中歌唱，
鲸鱼畅游，它们宛如温柔的人类，
在我的家乡，我的家乡，
北极光绚丽多彩，
神奇的夜晚超越一切”

（四）都市露营地

我虽然热爱露营，但在城市旅游，一般还是选择住旅馆，在大自然中露营才有那个味道。不过，冰岛首都雷克雅维克是一个例外。可以说，它的生态露营地，就设施来说，是我到过的最好营地。

冰岛全国36万人口，70%集中在首都及其周边。自驾环岛一圈，在广袤的旷野或幽静的小镇度过一周，来到雷克雅维克，三条道的高速公路、交通灯、人来人往的街道，猛然有些不适应。离市中心两公里，一片绿化区，便是它的生态露营地。

营地非常大，几大片平整的草地，最多可容纳600人扎营，常年开放。我们到的时候，下午七点多钟，营地有不少帐篷和房车。有的草地上，并排扎着十几顶同样的帐篷，那是旅行团。

最气派的是它的厨房和饭厅。厨房非常宽敞干净，有十几个灶台，免费使用。一般营地能有两三个灶台就不错了。厨房一角有三个纸箱子，气罐、食品、书籍、衣服、鞋子、眼罩，都是过去游客留下来的，任何人可随意拿走，也可留下自己不需要的东西。雷克雅维克是大部分游客在冰岛的第一站或者最后一站，总有一些不需要或带不走的东西，或有一些在家里忘带了的东西，就在这里互相传递，各取所需，物尽其用。

饭厅跟厨房相连，宽敞明亮，玻璃墙壁和屋顶，挂满绿色植物。十几张桌子，几乎都坐了人，来自世界各地的露营客，吃饭、聊天、看书、在电脑上干活、下棋，闲适愉快。我很喜欢这种同类人济济一堂的气氛，都是爱旅行爱户外的，很多共同话题，旅途经历，人生选择。

一个有趣现象，露营客中，很多银发族。常人印象中，睡帐篷是年轻人干的事情，所谓穷游。可不然，睡帐篷不只是一种旅行方式，更是一种旅行心态，无关年龄和经济。

这是我们在冰岛最后一晚，一家人都舍不得去帐篷睡觉。午夜时分，海边漫步，看夕阳淡去，天色转暗，即刻又渐亮起来。

极昼时节，我们尽情享受冰岛户外，度过了“无问时间，只管疯玩”的九天。这九天里，我们开车行程1700公里，逆时针环岛一圈，在七个不同的营地露营，瀑布边、冰川雪峰下、海滩上、湖边、小镇和大都市，风格各异，都有趣味。短短九天，意犹未尽，我们将来还会再来冰岛露营。

PS：此文发表于《世界博览》2023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