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鼻庙（天台县乡野古寺古观寻踪之二十四）

璎珞

开始，是在莲莲小妹处听到象鼻庙的。

初初一听，很新奇，很特别，心中有着无限的意境。后来想想，象鼻庙，象鼻庙，这庙是不是建在形似象鼻子的山上吧，故名象鼻庙。

我问，山势美吗，风景如画吧。

莲莲就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内容不是山，而是水，是水坝，坝斜坡面上的瀑布如一匹白绸，奔泻而下。隔着屏幕，能看到水滴上阳光折射的光芒，能听到水的喧嚣，闻到水的清凉。

尔后，莲莲又发过一张照片，这张可以看到溪两岸的山了，山势的峻与美被浓郁的树木所覆盖，好比凹凸有致的窈窕淑女，外面套一件宽大的长衫，玲珑剔透的身姿被严严实实的遮掩。

四十里长的西坑岙，如一条飘带，弯曲，崎岖，悠长，古朴自在，美丽安祥。垂着一层面纱，保留一份原生态的神秘，令人神往。

今天，跟着莲莲去象鼻庙。

莲莲三十多岁。这是一个有悟性的女子，喜欢宗教与禅，上班之余，常去庙宇里做义工。其实，生活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日出日落，斗转星移，相同的时间，同频的纬度。唯一的区别在于心境，当你静下心去觉察和关照自己，感觉又是如此的不同。

她家住在平桥街。多次来过象鼻庙，与庙里的阿姨一见如故。她说，庙里的阿姨人实在太好了，今年七十七岁，不识字，一个人，常年以庙为家。庙前的大桥，上山的台级，还有庙宇啦，厨房啦，都是她凭一己之力兴建，翻修的，太难得，太难得啦。

莲莲的话如一阵风，吹动着我的念想，想去见一见这位阿姨。我想，这位阿姨一路走来，在修行的路上，经历了什么磨难，碰到了什么奇缘，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不动不摇的正定之心呢。

我想知道。

过平桥镇，至新中，进西坑，约七八里地，到苍研村。象鼻庙就坐落在西坑的北岸。古庙绿树掩映，背倚着象龙戏水之岫；前傍西溪，碧波照影；山上有仰天灯盏高照，右侧依着纱帽山，山色美不胜收。

庙虽简小，但镶嵌在美景中，在四周景色的烘托下，明亮又威仪。

停车，穿过横跨西溪的水泥桥。沿着窄窄的小路往前，爬几十级的台阶，拐二个弯，便到象鼻庙。

我对莲莲感叹，想不到山岙的密林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呢。

说话间，迎出一个瘦削的老人，清秀的脸，花白的发，腰板笔直，身上戴着围裙。，她的身上，有一种淡定、超然与宁静。

莲莲介绍说，这位就是守庙阿姨。

老人笑意盈盈，手放在围裙上搓了又搓，轻轻地招呼我们，来啦，来啦。

转身闪进了右边的厢房里。

今天，同来的还有守庙阿姨的女儿，儿子。

我跟着阿姨的儿子，四周看了看，整个庙宇依山而建。庙前的西溪拦着一道水坝，这是为了漂流而建。老人的儿子介绍，这个庙是整个西坑的总庙。庙宇始建于明代，原名合境总庙，由于庙建在大象的头上，又改名象鼻庙。现在，大象的一只耳朵被压在大坝下面，大象的鼻子己浸入水中，整座山型，站在远处看，栩栩如生。

多好的山山水水啊，还是这样粗鲁地被打扰了。也许发展旅游的初衷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一想到如画的山水被改变了容颜，就忍不住唏嘘。

莲莲端来几碗择子豆腐，琥珀色的择子豆腐，柔软嫩滑，晶莹剔透。加点红糖或香醋，入口清凉，酸甜嫩滑，实是人间美味。

择子豆腐，今天是守庙阿姨特地为我们做的。

我妈啊，做择子豆腐高手。每年的七月初二，是这里的胡公大帝寿日，那时，我妈都会做十多桶，桶半个人高，老人的儿子比划着，很自豪，主食呢是饺饼筒，择子豆腐过过饺饼筒，是绝配呢。

对呵，那天，要做五六百条的饺饼筒呢，饺饼筒皮，是24小时，轮班着不间断地摊。庙会可热闹呢。莲莲的眼里闪着光，仿佛又看到了庙会热闹的场面。

我妈还是有影响力的。阿姨的儿子笑着对我说，你相信吗，我妈原来是妇女主任，大队长，50多年的党员。原来，是破除迷信的积极分子，村里面老娈人敲木鱼，念经忏，只要一听说我妈来了，都很害怕，慌乱中把木鱼法器藏进箩筐里，柜子里。

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我疑惑，一个党员，一个村干部，一个破除封建迷信的积极分子，现在却是一个修行者，一个护法者，一个虔诚的守庙者。这两者的差距与跨度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我问，这么大的转折，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吧。

老人的儿子说，因为母亲生病了，细节还是要问她自己。

厨房里，阿姨与女儿在忙碌。随着谈话的深入，我迷茫的思绪渐渐清晰。

阿姨名叫张雪香，是洗坞坑村人。在村里，受人尊敬，很有威望。虽说一不二，却毫无私心，村里家家户户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

阿姨的女儿说，以前，母亲日日忙集体的事，自己很小就当家了。有时队里有人家无米下锅，她就从自己家的米缸里掏。女儿心疼缸底仅有的一点米，抹着眼泪，阻拦不让拿。阿姨开导说，一家饱，不算饱，大家饱，才算饱。

有时，家里难得做白馒头，热腾腾的馒头刚端出锅，阿姨就站在晒谷场上喊：大杠细人来我家里吃馒头哦，大杠细人来我家吃馒头哦。

一村民挑着柴禾路过，她跑上前，拉住扁担，说挑柴费力，歇一歇，先吃几个馒头再走。

阿姨在淘米，回头轻声细语说，我一路走来，是靠大家的。要大家好，才算好呢。

女儿念初中的时候吧，阿姨忽然病了。每天夜里，她做梦在天上飞，长着翅膀，如一只鸟。醒来，落入凡尘，就开始痴笑。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嘈杂的，动听的，虚假的，亲切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无意识地屏蔽了。一次，上山干活，忽然，对着一颗树痴笑，哈哈哈哈，笑得浑身抽搐，昏死过去，翻滚着跌落山脚。

村里人说，队长癫了，癫了。是山上的野魂入身。必须把她的真魂叫回来。

众人手忙脚乱，掐人中，咬脚后跟，灌绿豆汤，旋饭蒸，给阿姨披上蓑衣，折来桃枝抽打，驱赶野魂。折腾了半天，阿姨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阿姨，好像换了一个人，呆呆的，木木的，毫无表情。

在昏迷时，她说，看见东北角的天空，有几个人，悬空站在彩云上，有仙乐飘飘渺渺，从未闻过的悦耳动听。

从此，她开始学念经了。不识字，就偷偷凑到念经老娈人边听，听一遍，就会，好像有宿世的神通。现在，她会念很多的经忏，如高皇经，受生经，土地经，心经，金刚经等等。

她离开家住庙里。先在西张的岊玄山上住了三年，后来，广严寺的师傅开车接她去庙里。在广严寺，仅仅住了三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象鼻庙，地基四角定桩。这时，山下一顿一顿爬上三个人，中间一个女的身材很魁梧，高大。

醒来，是早上4点18分。她想，早饭前是不能说梦的。吃过早饭，她去与师傅告别，说了这个梦，说象鼻庙的大帝在召唤着她，大帝叫她回去建设，她必须去。

象鼻庙位于西坑的对岸，路不好，造庙先造桥。四处奔走，坝头村的老板于学胜用自己母亲的名字捐了5万3。陆陆续续，西坑岙几乎每个村都送来善款，实际化了十多万，把桥建成了。

翻建厢房时，她没有钱。跑到青山岊的甑山庙问乡主娘娘要主意。

入魂成了乡主娘娘的李芳茶说，今天不单单是你来，你身后还跟着象鼻庙的大帝与娘娘呢。别急，别急，你家娘娘同我先商量，再回你话。

乡主娘娘半闭着眼，嗫嚅着双唇，片刻，回话说，叫我的凡身李芳茶借一万块钱给你建厢房。

阿姨拿到借来的一万块钱，重建了厢房与厨房。

神奇的是，在挖地基定桩之际，真有三个人，一顿一顿从山下上来，中间一个女的身材很魁梧，高大。

一刹那，阿姨惊得一屁股蹬跌坐在地上，天崩地裂。这个画面，这三个人，分明在梦里提前见过的，现在真的出现了。这一切，按现在说法，都是量子在纠缠，早已超越了时空。

这天，阿姨去平桥树行买木料。买好，坐在拖拉机上往回开。开出五里地，到张思庵附近，恍恍然的刹那，她的耳边嗡的一声响起，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你有95块的钱没找回来。

她当即对开拖拉机的村民说，我们好像少找了95块。

村民狐疑地望着阿姨，想，她不识字，平日里连秤杆上的秤花都看不来，怎会算出少找了钱呢。

村民摇头说，不会吧。

阿姨坚持着，说，你算算。

村民停下拖拉机，掏出纸与笔，一算，不多不少，正好少找95块。于是，掉转头，突突突突，开着拖拉机，回去找平桥树行的老板，把95块钱要回来。

开始重建大殿。建大殿的一万块钱也是从甑山庙乡主娘娘的凡身李芳茶那里借来的。大殿从拆除到建成，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望着宽敞，明亮的大殿，阿姨揉了揉发花的眼，感觉如梦如幻。

大殿里供奉着胡公大帝，娘娘，朱、叶、王相公，土地，财神，判官，无私老爷。殿外天井的左侧做了佛柜，奉着观音，地藏，弥勒等佛像。

胡公大帝据说是三兄弟。俗话说，一个坐方岩，一个坐方山，一个坐象鼻。方岩是大哥，方山顶是二哥，这里的胡公大帝是小弟。

阿姨说，这里的神明有求必应，特别是求财，求升学。

平桥镇有个做丝网的老板，每次签合同前，都打电话给阿姨，叫她在佛前替他烧香许愿。

这边在求，那边在签。到中午，老板打电话过来，说，阿姨，合同签下来了，谢谢大帝与娘娘啦。

疫情阶段，庙锁门了，进不去。附近村的两个老板为了一笔生意，去求胡公大帝保佑。二人在庙外转来转去，离开，想想大帝这么灵验，又不甘心。后来，一人弯腰蹲在墙角下，一人踩在那人的肩上，翻过墙头，到大帝前面磕了头烧了香。最终，那笔生意做成了。

阿姨轻轻说，其实，心诚则灵。你的所思所想，大帝都会感应到的。

吃中饭了。阿姨的女儿烧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只要庙里有事，阿姨的女儿都过来帮忙。

我问，阿姨一心扑在庙里，看你们都很支持呵。

女儿说，只要母亲开心就好。

儿子也在一旁孝顺地说，人活着，有自己喜欢的事做，身体就会好，母亲己经年过七旬，我们做儿女的要支持。

人生短短不过百年，我们追逐的，是舒心，自在、淡然，丰盛。每个人生下来，都拥有各自的人生使命，尽职尽责去完成这份使命的过程，就是一场修行。

阿姨对我说，现在啊，她每天一起床，就来到右侧廊下，左看看，右看看。现在，她就剩一个心愿了，就是想把厨房的这一面墙扩充出去，把右侧的廊给围进来，饭厅扩大一些。大帝寿日，是最炎热的夏季，想把天井里的客人都能移进饭厅里吃饭，这样，大家能有风扇吹，就不用受热了。

坐在身边的一个女香客说，阿姨，你已经做了好多功德啦，不用东想西想，大帝肯定会助你心想事成。

阿姨轻声说道，主要是大家好啊，没有大家，那有现在这庙宇。是大家的功德呢。

阿姨的眼中闪烁着光，有无限的沉静与慈悲。这种光是穿过时光隧道之后的精神之光，灵魂之光。

临走，阿姨又端出择子豆腐，叫我们每个人都带几碗回家，说，下次再来啊，一定要来，粗茶淡饭，管饱。楼上有房间，可以住宿的。

莲莲对我说，阿姨好客，宁愿自己饿肚皮，也要客人吃饱喝好。

好啊，好啊。

站在庙前，西溪的水流轰隆隆直泄而下，清凉又专注，这也是另一种安静，好地方啊。

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也是一种福报呢。

守住自己的一颗心，守着自己的山河岁月。心清静了，丰盈了，才能看得到更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