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梦之殇

张鹏（大鱼）

我曾做过许许多多的梦。可我记忆很糟，不久便都忘却了。但有一个距今相隔了二十年之久的梦，却使我忘记不得，并时时记起。二十年来，它一直牵动着我的心，我的情。昨夜，从梦中醒来，却又记起了那个梦，那个遥远而美丽的梦；记起了梦中的那个人，那个漂亮的女孩。

那时，我家门前有一丛很大的月季花。好象是爷爷或者爷爷的父亲载下的。我记事时，就已很大。开花时节，洁白的花朵缀满枝头，远远便能闻到清香。

一天，邻家姐姐带了一个陌生姑娘来我家看花。她，中高个，细嫩的脸，大大的美丽动人的眼睛。她家距这里很远，却与我邻居有亲戚。第一次见面，她便给了我一个微微的笑，是那么轻、那么淡，却又是那么亲切，那么友善。

尔后，她常到邻居家来，也常到我家来看花。有好几回，并没有邻家姐姐陪着，她自己来我家玩。在我家里，在邻居家里，我们随便的说，开心的笑，相处得是那么开心而投缘。

我读初中时，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大雨像暴发的山洪一样从天上倾泻下来。放了学（那时，星期六还需要上一早晨和一上午的学），我披了一块塑料膜，急忙向家跑。到了邻居家门前，我不加思索地闯进去，差点与她撞了个满怀。她又惊又喜，微笑着从我身上接下塑料膜，抖了抖上面的水，放下了。我却有些窘，想想自己逃雨的一幅狼狈相与冒然闯入的鲁莽，很觉难为情。但我着实没有料到她的到来。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举目望时，却恰与她目光相遇。她那静似秋水，亮如明镜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正涓涓流入我心扉。我的脸好像不知被什么东西烤灼着，我的心潮一荡一荡的好像要激起浪花。这却是我从没有过的感觉。

然而，雨悄悄停了，我该回家了。她把我送出来，我走到家门前了，发现她还站在邻居天井里望我。我仿佛又触到了她那温柔的目光。我的心里忽地一热，有种蒙蒙胧胧地感情在我幼小纯洁的心灵里萌发了。

此刻我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这几年来，我们相处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浮现，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她为我挑出手里的棘刺，她的亲切的话语，迷人的微笑，关怀的目光……从此，我开始在心里偷偷地想她，夜里常常梦见她。我梦见我在想她。我几乎每天放了学都要到邻居家去一趟，盼望早一点见到她。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却一直没有再来。

有一天，邻家姐姐突然问我多大了，我说十五。姐姐一声叹息后便不再说什么。然而不久我便得到她订婚了的消息。说她开始坚决不从，可家人斥责他二十三了还不订婚。说她订婚后常一个人到母亲坟上哭……听到这些，我不由感到一阵剧痛。我的心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绞碎了。我好像顿时失去了许多，却又找不出究竟失去了什么。

夜里我瞒了所有的人悄悄哭了。是为她的不幸婚姻而哭吗？是为想念她却不得相见而哭吗？我不知道，可我却不能不哭。泪水默默地下来，打湿了我的枕巾。开始是那么烫，后来又是那么凉。然而，过去了的一切，又随了泪水从心底涌出，那眼神、那亲昵、那深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见到了她。那次我乘车去县城，当汽车刚驶入梭背岭不远，我便从车窗里望见了她。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她突然闯入我的眼帘。一切都还没有看仔细，车便很快从她身边驶过去，走远了。我真想喊住车下去见她，可见了她我又该说些什么？说我想她想的好苦吗？说我曾为她的订婚痛哭过好几回吗？

我万万不曾料到，这次一瞬所见，竞相隔了二十年而别无再逢。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子，我没有与她相见，也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二十年，是多么漫长而又短暂。那次雨遇使我情窦蒙开，令我终生谨记。她一闪而过的忧郁身影，让我驱赶不去。二十年我越过了多么漫长的相思路，二十年尚未走尽的路，可谓长矣。但与她相处的情景，如在昨天，二十年犹隔一日，又可谓短矣。

世上最大的痛苦不是别离，而是时时牵绊却又不得相见。明知此情难续，却还是难以忘怀以往的点点滴滴。这些年，幸好还能在梦里相遇。

（此文，写于很多年前。期间有些变故让我始料未及。今天把它拿出来，就是假装她不曾离去，且一直在我身边，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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