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向西之德令哈

兰花花

　　跟着某人去旅行，从来都不需要我做任何功课，跟着走便会有不期而遇的惊喜。于是，在我即将实现时间自由时，某人策划了“西宁向西”的小环线：西宁—德令哈—格尔木—花土沟—若羌—库尔勒—张掖—西宁。

　　呵呵呵，单是一个“德令哈”，我那蠢蠢欲动的玩心便开始疯长了……

德令哈，来源于蒙古语“阿里腾德令哈”，意为“金色的世界”。而在多少年前的记忆里，德令哈就是“一座荒凉的城”。记得闺蜜男友毕业分配到了德令哈一中，堪比“发配”边塞，两人犹如生离死别，几年后动用各种关系调回西宁时才开始谈婚论嫁。那时的德令哈，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恐怕，连德令哈也想不到多少年后竟会名载诗册，成为多少人的诗和远方。

　　当然，因为海子，一个浪漫而又孤独的天才诗人。

当然，因为海子，因为海子的一首《日记》，因为《日记》中的“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那破空而来的无比炽热疯狂的爱情，那深入骨髓的无比孤寂悲凉的绝望，让我们猝不及防，震撼不已。之后不久，惊悉海子在山海关结束最纯粹的生命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而某人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我们默默地站着/满面羞愧/为什么仅仅因为一扇没有开启的门/我们必须/目送阳光和一个人/一同离去。”

不能免俗地，德令哈，这个遥远得难以抵达、浪漫得近乎苍茫的戈壁小城，也成了我们心驰神往的诗和远方。有一年，也曾沿着漫长的青藏铁路前往西藏，途经时在站台上匆匆与朝思暮想的“德令哈”擦肩而过，星空下的德令哈那回眸一瞥，就把我的目光碰得生疼，进而想到这是海子的德令哈，心也随之生疼。

　　而这次的旅行，可是生命中的一种仪式？

德令哈，一个融入了海子灵魂的小城，我们来了——C891城际动车组列车风驰电掣，西宁到德令哈只需3个多小时。我们冥顽而专注地靠窗而坐，不愿错过窗外任何一处风景：高原、湖泊、雪山，戈壁、沙漠、绿洲，无边无际铺满了视野所及之处；羊群、牦牛、马匹，在眼前飞速掠过。人还没到德令哈，便被柴达木盆地一路的孤独苍莽、空旷辽远、雄浑壮阔所俘获。我不愿多想，海子是怎样在这广袤的地域孤独地前行，是怎样在距离姐姐越来越远的远方绝望地奔走。

德令哈，我们来了，来这里听听诗人“唯一的，最后的，抒情”，看看诗人“唯一的，最后的，草原”，以及那些关于石头、关于青稞、关于日记中划出的相思入骨的哀伤以及无法拯救的毁灭。那一夜在德令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列车抵达后，我们没有去陡峭险峻的柏树山、可咸可淡的情人湖、神秘莫测的外星人遗址，而是直奔海子诗歌陈列馆。

作为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如今的德令哈早已走出了海子的视界，放眼望去，宽阔平整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挺拔伟岸的白杨，以及暖阳照耀下穿城而过的巴音河，使这座沙漠边缘、戈壁深处的高原新城不再荒凉，而是丰富立体的、多姿多彩的、生机蓬发的、独一无二的，弥漫着梦幻般的别样诗意。

我们沿着巴音河西岸城市有轨铁路，从南向北一直走过巴音河大桥，来到海子诗歌碑林、海子纪念碑和海子诗歌陈列馆，看着海子的生平事迹，读着海子内心的忧伤，深深感受到一座城市与一位诗人相互间的激发与成全——诗因城而生，德令哈成就了海子浪漫与唯美、孤独与温情的不朽绝句；城因诗而名，海子使德令哈成为中国当代诗歌史上一个地标符号。

这一刻我承认，我已爱上了巴音河畔这金色的世界，对博大包容的德令哈充满了敬意，这里的人们没有辜负海子，用心良苦地让海子孤独的灵魂得以栖居，并举办一年一度规模盛大的海子诗歌节，吸引万千诗迷辗转万里浪漫邂逅。德令哈，担得起“现代诗城、浪漫之都”的美誉，值得我们山一程水一程远道而来。

　　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海子碑林和海子纪念碑，18首海子诗作雕刻在18块形态各异的石碑上，纪念碑上海子雕像颇为写意，凌乱的长发、拉碴的胡子、不修边幅的脸庞，咧着大嘴天真无邪地笑着，面朝巴音河深情地远望，蓝天悠悠、群山茫茫、河水泱泱，倒也颇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意。某人说，望着这样的海子，总感觉他还活着。而凡俗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平庸的心智只愿他“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透过字里行间，我不敢想象诗人在那个荒凉的雨夜思念姐姐的纯真和悲凉，透彻心骨的孤独和忧伤扑面而来，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情感都在瞬间被唤醒，心头一堵，竟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此时的我，离诗人看似很近实则很远，“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再看某人，已经完全忘我了，沉浸在海子的世界里挪不动脚步。想起他当年怀念海子的诗作：“为什么要死去/为什么/仅仅因为一扇没有开启的门/像沉入水底的鱼儿/从此一言不语……”我不知道在30多年后的今天，他是否解开了“为什么”的疑问，或许当年便是不问之问。

　　不知道在这小小的陈列馆流连了多久，只知道出来后依然不愿离去。两人在坐在庭院前，慢慢地品着咖啡，慢慢地感受海子彼时“握不住一颗泪滴”的无助，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说。

　　晌午时分，我们穿行在德令哈的大街小巷，近听风拂树梢，远眺雪山苍茫，一起去打卡德令哈天文科普馆、海西州民族博物馆、西海公园以及汉蒙藏文化互相交融的民族团结塔。居然，在团结塔上俯瞰到德令哈一中——绿色的草坪，红色的跑道，青春洋溢的球场，洁白方正的教学楼，那一刻我想，现在还会有人想方设法逃离此地吗？呵，呵呵，某人说我不合时宜地想多啦。

　　而夜晚的德令哈，是抒情的，是纯粹的，有着自成一派的美。巴音河这条“幸福的河”流水潺潺、霓虹闪烁，两岸璀璨灯火与天上点点繁星无不浸润着诗的浪漫与深沉，海子的巨大影响随处可见：“今夜我在德令哈”“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等诗句成了德令哈的招牌随处可见，直接以海子命名的宾馆、酒肆、店铺比比皆是，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我在河边撩起一道道幸福的波纹，不禁又想起当年置身这荒凉之城的海子，他的戈壁，他的草原，他的石头，他的青稞，他的抒情和忧伤……

海子，已经内化为德令哈的诗意底色，成为德令哈的精神高度。

　　今晚，我在德令哈。仰望着戈壁之上的繁星，又有了深深浅浅的怀想。想着杳然而去的海子又回来了，在德令哈浩渺无际的星空里，在静水深流的巴音河畔。

此行，人生值得德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