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慈：破辰龙关军中纪事（辰龙诗钞225）

鱼儿山人

李念慈(1628-1699)，字屺瞻，号劬庵，陕西泾阳人。顺治十五年进士，授直隶河间府推官，康熙六年补官廉州。当其抵达广州时，前官留任，只能滞留此地，次年又改任新城知县。但因时逢水灾，民不聊生，李念慈体恤百姓，不忍催科，于是被罢免。“三藩之乱”时他在湖南转送粮饷有功，任天门知县。康熙十九年入绥远将军蔡毓荣幕府，得《行间集》一卷，有序：“庚申正月，蒙绥远将军蔡公辟从幕府，自景陵历江陵，渡江赴常德，二月遂在师中，从破辰龙关收复辰沅，染劳暑旧疴复作，七月遂辞幕，㳂江下辰常，少憩荆州，八月仍下至竟陵，先后凡得古近体诗百有十二首。”有《谷口山房诗文集》。（以下出自《谷口山房诗集·卷之二十·行间集》） 《军中纪事》用十四首诗记述了攻破辰龙关之战的前后历程：自武陵（常德）出发，夜破辰龙关、驻军清捷河、经乱石山（乃市坡）、过马鞍关、发芙蓉山，抵灰窑铺、辰州府献城而降道旁跪迎，追残敌进至芷江……大军接踵而至，粮草供不应求，战后灾民苦难不堪……李念慈的从军诗不但真切地反映了百姓在战乱中的苦难生活，而且真实地记述了战争的发展状况，堪称“诗史”。其《军中纪事》十四首诗展现了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作者的爱憎态度，可印证史籍所载，补史料之阙失。 军中纪事朝出武陵城，暮宿沅江岸。连营蔽平冈，列幕依长涧。玉帐突穹㝫，壕垒移时办。大纛闪龙蛇，行列隐骛鹳。诸军异旌旗，区分势同贯。主将气吞敌，卒徒志公战。安得萧冦才，转粟如输灌，愧无借箸能，虚糜樵苏爨。 其二四更山月落，辕门鼓角鸣。诸营爨火齐，灿然照列星。征马知号令，长嘶顿其缨。前旌逾高岭，后队犹沙汀。铙吹殷川谷，大帅方启行。旗角尽前向，猎猎雄风生。王师伐僣窃，动止感百灵。南诏何足灭，愿使六宇清。庙堂儆无虞，万国乐生成。 其三进军逼敌疆，立营择胜地。前锋踞崇山，节旄乃定位。分队列群冈，控勒各标帜。须臾幕府安，烽堠亦碁置。诸队罢就列，万灶炊烟沸。烧山防伏莽，终宵烈焰炽。廻飚旋曲阿，隐见递明昩。亘岭俨赤龙，赭峦走封彘。睹兹火烈威，反畏燎原势。何来万里风，青天卷氛翳。 其四路难众所苦，私意爱青山。暮宿回峦顶，列幕长松间。清风动竿籁，披襟瞩高天。军中戒妄戈，飞鸟自往还。前锋列当面，落日旌旗殷。其上有交阴，其下有流泉。樵汲此焉便，军士皆催颜。高下灯火举，灿若空中悬。起行吹画角，北斗光䦨干。 其五鸡鸣卷甲趋，日高薄逆垒。冦砦据层巅，高鸟愁难企。嵚崟一道入，仰视但碨磥。炮矢下青天，悬崖骇飞诡。重隘各枪櫐，掘壕深踰咫。我军盛义怒，蹴踏望挥指。画角数声动，势迅倒瓴水。分行攻敌隘，腹背咸角犄。一鼓焚诸栅，烟焰连山起。缘壁超危岩，蹑踵攀葛蕌。拔关日未移，大军亦俱徙。杀伤横道傍，追奔四十里。驻师清捷铺，背山面清泚。旌旗耀华月，余勇犹未已。 其六战克士益奋，鼓行气无前。晓日照旌节，进经乱石山。再行登峻岭，云是马鞍关。云端各要害，寇去栅垒存。前锋指战地，僵尸犹道边。高屋贼帅居，中有缢妇人。红粉堕桃花，衣袂凝飞尘。凶顽恣淫虐，固宜丧其群。牙旗驻山麓，雷雨天地昏。群丑各鼠窜，郡县亦响臻。降书中夜至，吹火然湿薪。势成破竹易，声速震霆奔。疾驱收疆土，勿使溃彼屯。嗟哉汤火中，王师重吊民。 其七早发芙蓉山，暮抵灰窑铺。空垒布平原，列茅蔽野素。往者巨冦屯，意岂忘轩翥。中军建大厦，重烦民力作。失利顷刻间，一朝皆委去。回思马溺关，设险岂不固。向使千夫守，我师那飞度。胜如负嵎虎，败等脱置兔。残民逞逆图，力驱良已误。逆节众所诛，苛政无亲附。在德不在险，前言吾所慕。 其八我军近辰境，逆徒竢其疆。铙吹吐缓节，行部安且详。雨晴风日隹，旌斾自飞扬。元帅乘轻轩，降将拜道旁。下掖不肯起，长跪上银章。父老数十辈，农服短间长。担荷与提挈，肥豭兼酒浆。苦称遭䧟锢，喜睹云日光。反覆示慰劳，若辈本善良。吾将及吾民，翕受宁有方。苟能安远人，岂敢□□伤。 其九大军止江南，沅陵在江北。建幕南山上，四望豁胸臆。隔水俯郡城，荒凉半荆棘。近堞稍衢市，祠署历可识。沅流抱东南，酉溪自来即。舟师亦兹会，水陆鲜遗贼。降其五将军，所部心亦革。哀哉汤火氓，横敛无休息。此行清南徼，渐堪安稼穑。输挽苦不前，军中半饥色。志业懼此沮，忧心转恻恻。 其十军中称满州兵曰大兵，绿旗曰官兵转斗荡群寇，禁军亦踵至。昨报复沅州，弹压资精锐。介马既云移，高旌复电逝。官兵正乏食，欲进犹恐泥。蔡人即吾人，朝廷岂异视。不知何营卒，旁掠敢纵恣。五月插秧天，男女多藏避。遗庐拆作薪，良畴尽荒弃。括粮无近远，牧马鲜恒地。窖发牛豕驱，洞燎老幼毙。大将安得知，偏校多歁蔽。侧闻武冈军，妇女满行次。恢疆既须守，民生转顦顇。 其十一振策经辰溪，不复见居人。远望有墟落，既至但空村。閭巷洞一视，夕日照危垣。破柱犹撑立，其半砍为薪。雌雉伏灶间，猛虎嗥后门。干戈无时歇，寇退兵复屯。牧马遍原野，寸草安得蕃。欲播罂无种，欲耕皁无犍。民困亦已极，苍天胡不仁。 其十二师行亦多日，旬无三日晴。巉岩陟危磴，迳滑仄且倾。旁临千丈壑，谽谺如鑱钉。砌石踏易翻，缺凹填淤平。高马泥没腹，历块喘无停。叹彼荷戈卒，赤脚缘磋硎。釡帐并一肩，辛苦夜未宁。糗食况不饱，樵汲沿山陉。衣甲何由燥，霑湿病易撄。跋涉损盛气，何以壮鼓钲。 其十三师克凭士气，足食成壮猷。饥度日益见，元帅心独忧。民散土虚弃，郡邑等未收。殚心事抚辑，徐行到沅州。下岭俯城郭，四围兵垒稠。诸军此俱会，亿心同一仇。庙堂下蜀议，瘴暑勅暂休。且得待输輓，厉兵集群筹。威赏岂遍及，拊循亦良谋。古人劳远戍，琐屑尽诚求。知劳行不怨，身先众所投。倾醪岂醉士，万人欢饮流。黔疆半内附，远黎望怀柔。九仞需一篑，此举靖南阪。事豫功乃立，愿言纳荛刍。 其十四士苦气隳惰，息众沅城东。执鞭驱疲马，就牧深草丛。乳豹从何来，窃伺群马讧。众夫奋长挺，毙之来献功。从军生壮志，懦子亦自雄。文彩霑泥滓，命陨腹犹空。贪饕忘大害，谁能保其终。不见南山隐，忍饿青岩中。 行营夕望陈云凝胜气，落日更天风。列幕连冈白，烧山照夜红。官休不卖剑，眼暗已成翁。壮志销难尽，行间笑吕蒙。 军中口号（见下图，十二首文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