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武汉大学依珞珈山而建,背临东湖,在全国的高校中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丽校园,这一点,我们是从来不谦虚的。我们不爱称自己的学校为武大,而爱称为珞珈山,不爱称自己为武大人,而习惯于“珞珈弟子”的称谓。“珞珈”这两个字,无论形状还是发音都富于诗意,就像我们的校园,就像我们那时的年龄。毕业几年后,班里有一个同学喜添千金,取名为“珞珈”,可见珞珈弟子对珞珈山爱之深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来,在珞珈山的日子其实很清苦。但是,那时候,却是一点不觉得。大学四年,是很让人怀念的一段岁月。那些个海绵吸水般贪婪读闲书的日子,那些个一帮同龄人胡乱疯玩的日子,那些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那些个诗情画意谈情说爱的日子。读书是那时候读得起劲,玩是那时候玩得疯狂,谈恋爱是那时候谈得投入,连吃也是那时候吃得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不久,跟一个也在美国的大学同班同学在电话里聊天,提起旧事,不禁感慨。他说他是农村来的,那时家里经济上毫无接济,全靠每月二十块钱的助学金过日子,经常吃不饱挨饿。而偏偏特求上进,积极参加校长跑队。早晨跑完步,饿得东倒西歪,食堂的馒头就着咸菜,吃起来像吞仙果一样美味,如果依着肚子,可以一口气吞下十个八个。不过,没这么多钱,吃两三个也就打住了。他说,那时候,他体重还不到一百斤,如今,一百五十多磅,大腹便便,饱食终日,动也懒得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倒还真不知道同班同学中有挨饿的。但是,因为经济原因,不能纵情口腹之欲,却是常有的事。因为不能纵情,偶有的一点满足,便显得格外地美好,留在记忆中更是加倍地让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一、热干面</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武汉无数诱人的小吃中,最让我想念的,首当热干面。离开武汉后,再也没有吃到过热干面。奇怪为什么在其他地方没有人卖武汉热干面。天津狗不理包子,北京烤鸭,不是哪儿都能吃到吗。而武汉热干面,在纽约,在北京,我都找不到。不过,转而一想,找不到才好呢,找到了也难吃出当年的味儿来,就如年少时的梦中情人,隔着几十年的岁月,还是不见的为好。</p><p class="ql-block">武汉的热干面中,最好吃的当属我们宿舍楼后的老大妈摆的小摊子。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老大妈的热干面摊子就摆开了。一个煤球炉子上烧一大锅滚烫的水,一张简易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篮事先就拌好的热干面,油亮油亮,很是诱人,旁边摆着葱花、酱油、辣椒、芝麻酱等调料。</p><p class="ql-block">不用几分钟,拿着各式饭盒的男生女生,便在这简易的面摊前便排起了队。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几乎如校规般,无论在食堂买饭还是在这里买面,女生往往只买二两,男生四两。其实,女生也是可以吃得下四两的,但在众男生众女生的睽睽目光中,最饿仿佛也拿不出勇气说出“四两”两字。</p><p class="ql-block">面摊的主人,我们一口一声叫她老大妈,其实,她当时也不过五十多岁,长得瘦小精干。好在传统中,越把人往老里称呼,越表示尊重。老大妈用筷子夹起油亮的热干面,放在一个倒锥形的漏勺里,在滚开的水中烫一两分钟,然后倒在一个小铝盆中,依各人喜好,加上芝麻酱、葱花、酱油,能吃辣的添上一匙辣椒酱,拌匀,倒在各自带去的饭盒中,就是我们的一顿晚餐,香气扑鼻。</p><p class="ql-block">全校园都习惯于边走边吃。二两热干面,稀稀疏疏的几根,还没走回宿舍,饭盒已经见底了,只留下满口芝麻酱的香味,伴着火辣辣的嘴唇,空咽口水,一边寻思着要不要回到宿舍把碗洗了再去买二两,一边说还是明天晚上再吃热干面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二、烤红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武汉是长江边著名的火炉,夏天气温经常在三十九度。听说其中的窍门在,如果温度超过四十度,所有的机关工厂都法定要关门休息,所以天气预报只能最高三十九度。</p><p class="ql-block">年少时倒也不怕热,夏天的夜晚,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总觉得很浪漫。先不说大树下、草地上、东湖边的卿卿我我,单是几个姑娘铺着席子,并排睡在楼顶平台上,就给炎热的夏天增加了不少快乐和诗意。</p><p class="ql-block">天气热,宿舍里像蒸笼,别说空调之类的高级玩意,那时是听也没听说过,连电风扇也是没有的。晚上在宿舍里热得睡不着觉,就都到楼顶平台上去睡。楼顶平台,可是用处大大,天热当床,天冷晒太阳,其余时间摆个收录机是舞场。</p><p class="ql-block">事先提几桶冷水往楼顶平台上一浇,不到半个小时就干了,有时热气太重,要这样浇冷水两三次。从宿舍搬来席子和枕头,点上蚊香,几个姑娘并排躺着,眼望着星空,心驰着骏马,海阔天空,有时能聊到天降露水的时辰,才急急地裹着席子回宿舍。</p><p class="ql-block">本是要讲冬天的烤红薯,结果扯起了武汉的夏天,话便没完没了。夏天的武汉是个火炉,冬天的武汉却并不因此暖和些。冷的时候是彻骨的冷。据说,长江以北可以在室内装暖气,武汉刚好横跨长江,可属南也可属北,但因为市政厅在武昌,位于长江以南,武汉就不幸归于长江以南。不管这种说法是不是事实,我们在武汉读书的时候,宿舍教室,在在处处,都没有暖气,可是事实。</p><p class="ql-block">我不介意热,对冷可是深恶痛绝。一冷,生命仿佛静止了,连谈恋爱都没有地方谈。吃过晚饭,用热水泡泡脚,就钻进自己小床的被窝里,打开床头灯,听音乐写日记聊天,一个晚上便了无痕迹地过去了。平日可以这样混混,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就混不过去了。几大本书,都像新的似的,平时从来没翻过,临考前的两三个星期,天下冰刀也得去教室学习。</p><p class="ql-block">那时流行占座位,一个人拿着一打练习本,为全宿舍的人,甚至为邻宿舍的,都把座位占了。等我吃过晚饭,不急不慢背着书包来到教学楼,从一楼找到六楼,竟是到处都是练习本占着的座位。好不容易看到有两排没有被占的座位,喜出望外地坐过去,才发现窗户的玻璃坏了,寒风冷嗖嗖地往里灌。既坐下来了,又没有别的选择,便只好坐了。裹着头巾,带着手套,竖起衣领,全副武装地坐着,竟也能够集中心思读上几页书。</p><p class="ql-block">从书本上抬起头来,鼻子里便钻进了烤红薯的香味,伴着寒风也能嗅到腾腾的热气。烤红薯的就在教学楼外的路边,也是这样全副武装,站在寒风中,烘烤着一只只香气扑鼻的热红薯。</p><p class="ql-block">这时候,连想都不会想,冻麻木了的双脚,被烤红薯的香气牵引着,不由自主走出了教室。接过一只刚出炉的烤红薯,烫得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同时嘴唇伸得长长的往红薯上吹着气。熬不住香气的诱惑,急不可待撕下一块皮,露出烤得松松软软黄澄澄的薯肉,一口咬下去,烫得来不及咀嚼,囫囵吞下肚去。那个热劲啊,那个香味啊,直透心头。这时候,最讲究淑女风范的珞珈姑娘,也是不管不顾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三、咸鸭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读汪曾祺谈吃的文章,觉得他可真不愧为美食家,吃得讲究,吃得有品味有情趣,厨艺也精。做什么菜该放什么地方产的花椒,其它地方产的就不行。他说,咸鸭蛋该属他的家乡高邮的为最好,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蛋黄通红,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的一声,红油就冒出来了。他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p><p class="ql-block">我在珞珈山吃的咸鸭蛋,就是汪先生“实在瞧不上”的“他乡咸鸭蛋”,可在我的记忆中,却有着不逊于他的故乡高邮咸鸭蛋的味美可口。</p><p class="ql-block">有趣的是,我吃的咸鸭蛋都是用粮票换来的。那时,粮票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买粮光有钱还不行,非得有粮票,而全国通用粮票就尤其珍贵,因为可以在全国通用买到粮食。大学生读书不仅自己分文不花,有免费住宿,还每个月发三十斤全国粮票。三十斤,于每顿吃四两的男生来说,可能不够,可于每顿二两的女生,便绰绰有余。于是,卖咸鸭蛋的老太太,便喜欢来到女生宿舍,要我们的粮票换她的咸鸭蛋。</p><p class="ql-block">她每次来,都是晚上十点半左右,在宿舍快熄灯的前半个小时。除了那些兢兢业业谈恋爱的姑娘们难免有时晚归,大部分人那个时候都已经回到了宿舍,忙着洗漱,是一天中宿舍楼最热闹的时间。这时,老太太的声音便会在走廊里响起,“咸--鸭--蛋--哩”,“咸--鸭--蛋--哩”,拖着长长的武汉腔。</p><p class="ql-block">应着她的声音,便会有几个姑娘,或穿着睡衣,或手里还拿着洗脸毛巾,从宿舍里走出来,围着老太太的小篮子。可以挑大的拣小的,甚至可以讨价还价,武汉粮票湖北省粮票都可以用来换咸鸭蛋,但全国粮票最值钱。</p><p class="ql-block">我那时很节省,是妈妈的乖孩子。每个月多余的全国粮票,自己不怎么舍得花,都攒起来留着放假带回家给妈妈。四年下来,竟是攒下了好几百斤粮票。我妈妈比我还节省,也舍不得花,继续为我攒着。后来,全国上下都不用粮票了,也不知道我那一大叠粮票的下落如何,可是牺牲了多少吃咸鸭蛋的机会而省下来的,不忍心问妈妈,极有可能是压在箱底成了一堆废纸。</p><p class="ql-block">偶尔也会拿出几张粮票,换上几个咸鸭蛋。比如在快期末考试、不得不早早起来读自己不爱读的课本的时候,想着抽屉里有一个咸鸭蛋在等着,也就不会赖床睡懒觉。起床铃一响,立刻起来,到食堂打上一大碗稀饭,就着咸鸭蛋吃。稀饭大口大口地喝,咸鸭蛋可要小口小口地吃,用勺子轻轻挑起一点,慢慢放入口里,在口里停留一会,体味体味,才可咽下去。尤其腌得透着油的蛋黄,一定要小口小口慢慢地品,才不辜负其味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四、桂园食堂的包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珞珈山,不光风景诗情画意,名字也都取得画意诗情。学生宿舍集中的几个区,分别命名为桂园、樱园、梅园和枫园。而这几个园,可不是徒有其名,而真正是名符其实。</p><p class="ql-block">珞珈山的樱花,是武汉的一景,每年春天的樱花节,外人进校园要买门票的。樱园的樱花大道,烂漫如满天云霞,穿着和服的姑娘撑着油布伞,在樱花下踱着小碎步,校园像活在电影里一样浪漫。梅园,每年冬天腊梅开放,一支支黄色白色粉色的梅花在雪地里展示着青春。枫园,到了秋天,红叶满园。我所居住的桂园,自是桂树的天下,八月桂花开放的季节,早上醒来还没睁开眼睛,就先闻到了桂花香,晚上更是阵阵幽香袭人,让人迷醉。</p><p class="ql-block">每个园有自己的学生食堂,但是饭菜票是全校通用的。尽管各个园的饭菜水平并不完全一样,一般情况下,学生都在自己住的那个园的食堂吃饭,谁愿意跑那么远的路去另一个园买一顿饭。不过,有时,如果刚好上课的教室离另一个园的食堂近,就带着饭盒去上课,下课后去那里吃饭。比如,我就时不时去梅园食堂吃,那里的土豆红烧肉,土豆比桂园食堂的少,红烧肉自然就比较多一点。</p><p class="ql-block">我们桂园食堂,最吸引人的便是每天早上的包子。那包子不仅做得大而松软,而且白菜猪肉馅极多极油,油汪汪的,把包子皮都渗得透亮。饱食终日的岁月,吃什么都怕油腻。而那个清汤寡水的年代,油腻便等同于好吃过瘾,甚至是奢侈。</p><p class="ql-block">因其油腻好吃,去晚了便没了。而早上要从床上起来,尤其是冬天要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实在是千难万难的事情。因此,那时我的第二梦想便是,买饭不用出门,有人送到门口甚至床前来。</p><p class="ql-block">说是第二梦想,那是因为我还有第一梦想。第一梦想是有自己的浴室,随时有热水,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想洗多久就洗多久。那时洗澡的不方便,实在是难于启齿。一个这么大的学校,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公共澡堂,离我住的宿舍要走十几分钟的路。那澡堂的景象,甚是吓人,雾气腾腾中,密密麻麻挤满赤身裸体的人,五六个甚至七八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洗完澡后,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脸蛋被热气蒸得绯红,走在寒风中,全世界都知道你刚刚洗了澡。因为不方便,洗澡便成了生活中一件大事,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洗一次要花上整整一个下午,因为在澡堂门外排队还要排好半天呢。</p><p class="ql-block">毕业后来美国,我的两个梦想竟轻而易举就成真了。第一梦想成真,我是快乐不已。第二梦想成真,则不免参杂着一些失落惆怅。虽是一个电话,不用出门,饭菜就送到了家门前,可终究不是当年桂园食堂的包子。</p><p class="ql-block">离开珞珈山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回去过。不知校园现在是什么样子,校园生活又是怎样地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现在在校的珞珈弟子,小学弟小学妹们,该不会觉得我上面所写的像听故事一样离奇好笑吧。</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15px;">图片来自网络</i></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15px;">图片来自网络</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