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晨钟暮鼓

王丹

尘世间，目光所及，好像哪里都有值得学习与领悟的地方。一处场景，一个片段，人间岁月，步步皆有洞见。深耕自己，向内求，向前走…… 虚掩一夜的窗子 　　昨天下午开始下雨，停停歇歇的直到夜里。秋日的燥热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分崩离析，从最初的纷纷扰扰到最后的和光同尘，天光忽明忽暗之间，似乎就走完了一生要走的路。飘进来的空气有数不清的新鲜，讨人欢喜，悄悄地告诉窗子给躲雨的风留个缝隙。 躺在床上，偶尔听见风儿轻扣窗棂，窗子细微的开合，它们似乎交谈着什么，风一边依靠着窗框一边诉说着。从窗子扇动的声音频率上，能够知道交谈的话题时而轻松时而激烈，不知是窗的不由自主还是风的不能自已。 　　风是个自由的存在，天南海北无所不及，无所不为，而窗子从它成为窗子那天开始，便注定了几年或是十几年的方向。没有哪扇窗子能完整结实的一直守护某间屋子，外界的破坏，人为的修整，从窗子到玻璃其实本质上并未改变，只是它不再被叫做窗子。尽管它的目光遥远而深沉，一颗通透的内心可以照见这万千世界。 风吹了千年万年，四海八荒世间皆知有风，大如须弥，小若芥子。可是当它低下头时，却无法感知心的方向。 有心，无心。有相，无相。倏忽一念。 后来，我沉沉的睡去，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说了多少。 　　凌晨五点钟，楼下收垃圾的车来了，垃圾桶从梦魇里被拎了出来，倒出了混合着各种腐烂气味的垃圾，生命得以重生之后，咚的一声被投回专为它量身打造的洞府，除了屁股有点疼，其他都好，一如初来时的空空如也。它觉得桶底好像有一块地方没有挨着地面，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却无法动弹。忽然头上的盖子被打开，一袋子垃圾跳了进来，刚好落到那悬空处，于是，惯性加上重力，沉闷的一声咚响之后，垃圾桶踏踏实实的坐在了大地上，不禁感叹，安稳才是最好的日子。 　　我在睡梦里神游，从没有关闭的窗缝里挤进有些变形但依然很大的垃圾桶回府的声音，把我惊醒。确定还没到闹钟工作的时间，便继续去寻梦的大门。然而那个斑斓的梦境消失了，没有留下痕迹。我像一只猎犬般警觉的搜寻，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意识里只有巴掌大小的一片块深沉的灰色，根本装不下之前的那个被称为梦的世界。没法追溯，更无法回忆。那是意识里的另一个平行空间，醒来与睡去，此起彼伏，不相见。 　　晨起的钟声按照自己的时间和节奏出现，不管我是否醒来，它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就像窗帘外面的天，不会因为我不起床而一直保持黑夜的模式，那轮皎洁的月亮也不会因为没有公鸡的啼鸣而忘记回家补觉。我们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早晨，今天要上班，便能够主动醒来。即使大地依然漆黑，心里的那片天已悄然光亮起来。 　　窗子略显疲惫，当我把它完全打开时，听到它吱的一声轻叹，如释重负。半抱琵琶犹遮面，期期艾艾的不若敞开了胸怀以全貌示人。虚掩的窗子谨慎的注意着自己的尺度，这一夜与风的周旋一定是明争暗斗的。它谨记着自己的使命，那是我对它的嘱托与期望。不忘初心，是根植于心的情怀，即使是一扇窗子也有要坚守的方向。万物皆有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深埋着绽放着。 白日里的光景 　　白天的光景是世间一切行动着的万物的。我也在其中，渺小的即使高倍显微镜都发现不了，可是在自己的整个世界里却辽阔的没有边际，在这场生命的存在体系里也似乎是一眼千年。 　　壹 从坐了两个半小时的椅子上站起来之前再次确认是否保存好了电脑上的图文，算是养成了一个小小的好习惯吧。下楼去操场，走进阳光里。当我从那扇门走出去时，所有在操场上撒欢儿的阳光都看到了我，不约而同的朝我冲来，像是许多花洒里喷出的温热的水，哗啦哗啦的冲洗着身上的暗尘与僵硬。感受那股暖意顺着毛孔走进身体，如同进入一个密密匝匝纵横交错而又幽暗的树林，不多时，便沐浴在一片温暖与光亮之中。身体放松下来，有些微热，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感激的眯着眼睛抬起头，太阳好像也在微笑着。 　　一架飞机牛哄哄的飞过，想起那日去机场附近的村子里看飞机起飞。站在田地旁的砖垛上，等一架架飞机起飞，看着它从跑道上滑行露头，徐徐的上升，在平稳中加快速度，直至冲出我的视线。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仿佛是被远处的那片天空吞噬了。那感觉是新鲜，兴奋，自豪，怅然。就像父母与孩子的遇见，到最后是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跑道上隔几分钟就有一趟飞机起飞，我始终保持着初见时的欢愉。旁边田地里拔草的人装了一丝袋子的杂草。见我看飞机很来劲儿，说那个有啥看的。我问她住哪儿？她说就在这附近，白天夜里的飞机轰鸣声，都烦死了，噪音污染。我逗她，是不是哪天夜里没有飞机起飞的声音还睡不着觉了，她只是苦笑一下。一边拎起装满杂草的袋子放到电瓶车上一边告诉我，在这儿只能看到起飞，降落要在另外一个方向。到底是质朴的人哪，厚重的土地滋养了人的善良。 她骑车离开了，我忽然也没了兴致，怏怏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贰 去三楼接热水时，看见干净的地砖像一汪浅浅的清水，倒映着窗子，天空和高楼。整齐的线条，干净的色彩。没有风，一切都那么安静稳妥，不分彼此。像一副画，既美好又坦然。 就这样呆呆地立着不敢靠前，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在那遥不可及的深处是不是也有大地上万物的影子，他们同我们一样实实在在的存在，但是脚下没有根，只有虚无的云。我们在下面疲于奔波，一颗颗蒙尘的心，一双双浑浊的眼，即使仰望，也看不到。有没有哪一天你会看到一朵离你特别近的云，你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当你忙碌一番偶然一瞥，发现它还在与你不远不近的相望。我想那朵云积攒的不仅仅是雨还有另一半的情感。 　　当我们还是孩童时，知道向天空方向生长的秘密，是在寻影子，要与它越来越近。到了一定的年龄停止不长了，秘密也被忘记了。大树肯定是记得的，不然为什么每年春天它都会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出枝丫呢？冬天的时候它落光所有叶子，收拾好行囊，带着魂魄飞到天上自己的影子里冬眠。 有一天，我们也会放下这身皮囊，回到天空深处那早已在等候的漂浮的光影里。 　　叁 立秋之后，小区的喷泉开始进入休眠模式，水池也已干涸。不知谁家放进一只小鸭子，摆了食盆水盆，我是寻着尖细的声音发现它的。初见它不停的叫，稚嫩如孩童，但并不显得很慌张，我蹲着身子慢慢的靠近，然后停下看它。见我没有攻击性，它啄食喝水，扭着小屁股走来走去，后来索性趴在那儿，一双未见羽翼的光秃秃的翅膀夹在身体的两侧，可爱又滑稽。我凑的更近了，它黝黑似豆子的眼睛时不时的瞟我一眼，然后又害羞似的把头扭向另一侧。呆萌的样子惹人喜爱，很想上前摸摸毛绒绒的它，但怕惊扰了它又是一阵喊叫，不如这般安静令人心安。 　　准备离开时，它也迅速起身，朝我走过来，歪着小脑袋，迈着八字步，像极了牙牙学步的稚子，懵懂之间带着乖巧，还有一丝依恋。天真无邪的黑眼睛，像一汪幽深又清凉的潭水，顺着目光的小径流进心里。 　　许多个日日夜夜过后，它长成了正经八百的大鸭子，不会再逢人便喊，它已有了自己的主张。回到村子里，组织一起玩耍的伙伴，稳稳的走在大地上，悠闲地游在池塘里，它一定早已忘记曾经那个为它心动的女人，因为在它的世界里值得惦念和留恋的是邻居家那只热情的母鸭子。时间一分一秒的在尘埃里绽放，消失。以不同的姿态和角度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这只鸭子时刻都在变化着，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流入心底的清潭。 　　肆 公公婆婆喜欢家里子女都在儿孙满堂的热闹氛围，那是种为人父母的成就感和幸福感。我们离家比较远，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小团圆，便胜却人间无数。 离开的前一天，婆婆带爱人和我去超市。她说：儿子们小的时候，最愿意和妈去上街，齐刷刷的跟着，欢喜雀跃。如今，提起逛街去超市，孙子们都不应声了，只有老伴响应做司机负责接送。今天能带出两个孩子实属不易。在超市里，婆婆挑这个选那个，问我们爱吃哪样。那感觉就像回到了儿时，我们的世界还很小，父母便是全部。 公公去便利店给婆婆买烟，顺道给爱人也买了两盒。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妈妈掀起姥家的冬季棉被帘子，手里拿着两根糖葫芦，笑盈盈地喊我的名字。 　　那日公公很感慨：过几天去海南，明年再回来时又长一岁。年年去海南，什么都带不回来，唯有新增的岁数总要跟着回家。年轻那会儿不注意岁数，老了的时候发现不过是南北方走个来回，就多了一岁。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可细思及，却是人一辈子的最常态。岁月横亘在时间与空间里，凉薄且不饶人，还好我们能够将这来来往往的日子装满深情，滋养那朵光阴的莲，花开成景，花落成诗。 　　伍 葡萄熟透的时候，各种昆虫在忙着秋收冬藏。它时常会看到游走在葡萄架上的瓢虫，被秋天的阳光晒的暖暖的，仿佛一小团流动的火苗，闪着光，很耀眼。葡萄觉得自己已不再青涩，柔软的身体蕴含着沉甸甸的甜蜜。它渴望大地的方向，羡慕翅膀的自由，于是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在梦里它依然努力的生长着。 　　在一个明亮的午后，它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和另外一颗葡萄安稳的躺在泥土上，旁边是那只火一样的瓢虫，只是它不再动弹。新邻居是一棵酢浆草，细细的茎，小小的叶，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它告诉葡萄，想真正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必须把雨后的滴露，风过的深情，土中的力量都交还给天地。你还是你，但你也不再是你时，自由之门将为你重新打开。 　　每日里，它和身边这三瓣草练习深呼吸，通过毛孔的舒张收缩把甜蜜的味道托付给一粒粒尘埃，看着它们缓缓的升到天空或是默默的沉入泥土，对它而言都是满满的成就。它在一点点的干瘪，世界却越来越甜美，到处都是它清香的气息，熟悉的不能自已。 等待下一场梦 　　太阳快落山时，各家各户的炊烟扭着小蛮腰从烟囱里鱼贯而出。像是一个小妇人，一边用帕子抖落身上的煤灰，一边东张西望着邻家的门口，若见着了同伴便顺着风向有说有笑的一起寻其他人，见不着时满腹疑惑，这家人都不在吗？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做饭呢？于是跟着风去打听，不一会儿，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流言蜚语。 　　夕阳拖着暖色的衣裳向山下走去，看见一只黑褐色的蝴蝶扇动了翅膀。满天的绚烂在目光中一点一点褪去，直至完全不见。暮色里，悠远的鼓被敲响，仿佛涤荡了日间芸芸众生的忧愁和烦恼。抬起头，仰望曾经出生的地方，那颗早早落地的葡萄似乎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咯吱吱转动的声音... 　　波斯菊的花和叶子向着天上生长着，如同一场古老的仪式，庄重神圣。每一个花瓣都精心描摹打扮，带着那些我们闻不到的花香穿过无数个夜空，与星星一起开启盛大的夜典。 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所有的结束都是为了下一场更精彩的开始。我们就这样有条不紊的活着，在昼夜更替，日月交辉之中点燃涅槃的火焰，寻找重生的力量，既庞大宏伟，又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