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田野】第098期：穆里记忆

熤园

作者：李聚刚（博士研究生）

• 课题名称：田野巴基斯坦学：理论与实践
• 资助单位：煜园（长沙）公司
• 学术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

• 【内容摘要】穆里镇是巴基斯坦融汇了多种文明的古镇，既有英国殖民文化，又保留了巴基斯坦历史上其他文化。目前成了巴基斯坦一个著名的旅游景区，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避暑胜地之一。
• 【关键词】穆里；巴基斯坦名镇；文化融汇；旅游

近日，重重关于穆里雪灾的报道再次牵引出了我对这座山区小镇的印象：早晨清幽、上午宁静、下午慵懒、晚上喧嚣。正如停车下榻后赵寰宇师弟说的第一句话那般，这是一个应该留下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地方。因为它似乎与外界隔绝，冷艳而神秘；也因为它似乎与世无争却又顾影自怜，有着与巴基斯坦其他城镇完全不同的气质，尤其不同于拉合尔处处人间烟火的样子。

之前拜读程林盛师兄《雨中漫步穆里古镇》时，便已对这座山区小镇产生过无尽的幻想，但真正靠近她以后，还是禁不住要为她的气质感叹。新旧文明在这里更替，东西文明在这里交汇，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在此共存。穆里被一些当地人和艾哈迈迪亚运动的追随者认为是耶稣的母亲玛丽的最后安息之地，镇上的建筑物尤其以殖民时期都铎复兴式建筑和新哥特式建筑风格著称，这些建筑物就像饱经岁月但风韵犹在的丽人，如果你静心体会，身处穆里定有躺在母亲臂弯的安详。镇中心有一座建于1857年的圣公会教堂，至今仍作礼拜场用。教堂周围的许多老房屋仍然屹立不倒，大部分被改造成了游客旅店。旧时传统餐厅的房屋依旧存在，但经营模式不复存在，已被快餐店和新餐厅所取代。殖民时代，穆里被英国人称为“山之皇后”，经由拉瓦尔品第与旁遮普省首府拉合尔的铁路连接使穆里成为旁遮普官员的热门度假胜地，为英国家庭建造的别墅和其他房屋使穆里弥漫着英伦风情。站在山顶遥想过往，当年的穆里车站必定热闹非凡，挤满了来自平原的欧洲游客和前往克什米尔的游客，其中不乏一些金发碧眼的妙龄少女，说不定她们就是当今欧美某位政要或者明星人物的少年祖母，以至于直到今天还有不少英印时代驻印官员的后裔前来穆里寻找他们先人的印迹。

（穆里教堂）

（穆里邮局）

在巴基斯坦这个几乎全面禁酒的国度，你很难想象这里有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酿酒厂——穆里啤酒厂。该啤酒厂成立于1860年，生产的啤酒主要用以满足英国的军事和文职人员的需求。啤酒厂的初始厂房是一座哥特式复兴风格的建筑，从存留图片中依然可以欣赏到它当年的风姿。由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穆里缺水，酿造大部分转移到拉瓦尔品第，但麦芽酿造继续在Ghora Gali 进行，直到四十年代该物业方被出售。穆里啤酒厂是南亚历史最悠久的上市公司之一，其股票早在1902年就在加尔各答证券交易所上市交易，是巴基斯坦历史最悠久的持续性工业企业。1977年，当Zulfikar Ali Bhutto在巴基斯坦实施全面禁酒令时，穆里啤酒厂遭受了重大挫折。随后，Zia-ul-Haq 将军的政府修改了这项法律，规定基督教、印度教、帕西人以及外国人可以饮酒，但要出示证明他们是非穆斯林的证件。同时，随着禁令法的逐步放宽使穆里得以引入穆里啤酒、伏特加、杜松子酒和威士忌的变种酒品。今天，穆里啤酒厂依旧是巴基斯坦的名牌企业，它是卡拉奇证券交易所25家表现最佳的上市公司之一，除了啤酒和洋酒以外，各种非酒精饮料（其中有一款不含酒精的果啤最受当地人欢迎）也是它的主要产品，所有Murree品牌的酒品在巴基斯坦公开经营的合法酒类商店或者星级大酒店中都可以轻松买到。

穆里啤酒厂不仅是一部英国殖民文化的留声机，也是当今巴基斯坦社会文化的窥视镜。2007年，穆里啤酒厂成为穆斯林世界第一家酿造20年麦芽威士忌的酒厂，命名为“稀有麦芽威士忌”。但是，根据法律它不能出口，也不能被巴基斯坦97%的人口消费，因为当地法律禁止穆斯林饮酒。然而，穆里啤酒厂的首席执行官却声称“他的客户中有99%是巴基斯坦的穆斯林”，事实也证明巴基斯坦穆斯林中隐藏着数量众多的酒鬼，由于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购买酒水，他们会到黑市上购买价格被提高的酒水，于是出现了越来越多没有执照的黑商店，他们将酒卖给买得起的人，而且只有穆斯林可以，因为这样他们可以获得更高的利润。从 1860年创立，穆里啤酒厂经历过厂房被穆斯林抗议者烧毁，也经历过在极端主义清洗中暂时关闭，而后继续在70年代实施的禁酒令中幸存下来。而今，穆里啤酒厂作为巴基斯坦最成功的公司之一蓬勃发展，年增长率在15%到20%之间，这在一个经常遭受极端主义暴力袭击的宗教国家是罕见的。根据法新社的一篇报道，啤酒厂高管Sabih-ur-Rehman少校说：“穆里啤酒厂目前不存在被政府取缔以及被极端主义分子袭击的风险，因为我们是一个非常合法的实体，并且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纳税人之一，作为一家合法企业，穆里啤酒厂应该蓬勃发展并继续下去，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在一个月平均工资为两万卢比（约合750人民币）的国家，该啤酒厂一罐啤酒的合法市场售价为300到400 卢比（10—12人民币），这个价格在巴基斯坦下层民众是很难消费得起，由此可见啤酒厂的生产主要迎合着希望打破规则的穆斯林精英的意愿。正如一位研究当下巴基斯坦社会文化的学者所讲：“虽然大部分中产阶级坚持信奉伊斯兰道德，但上层阶级越来越富有，如果你请人吃饭，你会提供酒水，这是一种新的规范，也是社会所期望的。”

（穆里啤酒厂遗址）

（穆里啤酒厂产品）

尽管见识了拉合尔风情万种，但之于我而言，真正的温柔的南亚时光却始于穆里。因为这里既有故事又有酒，哪怕故事都只是关于他人的风花雪夜，但穆里的酒却可以暖自己的心情。对于真正偏爱风光又钟情“浪漫”的文艺客来说，他们渴望尽揽天下“风花雪月”的胜景，也期待一场场不期而遇的他乡艳遇。可能我只是一个假文艺客，在我眼里浪漫是一种情怀，而“浪”仅仅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跟我一样，众多假文艺客的骚情其实都萌芽于别人口中传说的浪漫。在国内的时候，别人说大理是风情之都，于是他们就会跑去云南找寻邂逅；别人说乌镇是文青的圣地，他们就赶去江南朝圣情怀。如此种种，亦步亦趋，否则他们就觉得对不起自己贴在身上的文艺客标签。而每每达及目的地，除了为当地捐赠了几句“哇塞”，就剩下了很快就会忘记在背包里的几件纪念品，以及朋友圈里彰显本尊到此一游的摆拍照片，而照片背景一定是在众多前辈照片里早已出现过景标。背包、雨伞、帆布鞋……不知何时文艺成为了一种“范儿”，而我却坚持认为文艺其实就是一颗心。去到穆里，或景或物或人，我手机里不曾增添一张照片，只因为我觉得关于穆里，历史太近而现实太远；关于穆里的浪漫，可以想象但无需赘言。

无数次看过日出，海边、山顶、湖岸、河滩皆有；随心所欲、刻意而为、裹挟陪同的皆有，但多为年轻时候的意兴之举。早就听闻穆里的日出别具一格，未到之前内心已有几分期待。一行人中的两位女同学兴致最高，头天早上就已做好规划，定了闹钟。我本也有心早起，无奈夜里久不能眠，临近天亮反而睡得深沉。直到赵寰宇把我喊醒，发现两位女同学已在群里发了多张在山顶看日出的照片。翻身而起，一路小跑至山顶，发现太阳已经升起丈许，好在阳光尚不刺眼。凭我多年看日出的经验判断，穆里日出之美并不在雏日喷勃，而在于日出之后的霞光尽染，霞光洒在对面山腰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房顶上，而后映射给天空轻舒漫卷的云朵，宛若仙境。看完日出，与两位同学漫无目的的沿路而行，感受穆里清晨的宁静与清冷。后又突发奇想欲要拾级而上，攀爬至对面山顶，不料那里却是某处兵营驻所，被值勤卫兵无情阻拦，不得而行。无奈放弃对面山峰的征服，虽略有憾意，不过有两位美女一路同行，倒也心得意满。遂返回旅店，一路攀谈甚多，随心畅聊，收获颇丰。此行之前，我窃以为本届同学中有见识的女生不多，但穆里之行让我从此改观，再也不敢在女生面前乱发井底之论。尤其感谢“丹姐”（习惯于赵寰宇口中喊出的丹姐），一个有着开阔眼界的女生，每一次与其聊天我似乎都要对世界进行重新认知，以掩盖自己的目光短浅；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总是那种超然淡定、平视一切的气质，让周围的人心灵宁静；她随时有求必应的善良让人觉得世界温暖，就像从拉合尔一路随行至穆里的太阳。

（穆里日出）

（穆里红色屋顶）

驻笔之时，穆里仍有成百上千车辆被困在大雪中无法脱困,这次雪灾导致至少22人遇难,其中包括10名儿童。想想因疫情无法回国的自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游子的心酸和家里的温暖，再加上近日马丹丹即将回国，少了一个从闲聊中就能获取营养和拓宽眼界的好友，更加伤感。在各种灾难面前，我们那颗找寻诗和远方的心也只能被关在旁大留学生宿舍，望着窗外的天空安慰自己说：惟愿时光清浅，将你温柔以待。

【作者简介】李聚刚：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与巴基斯坦旁遮普大学联合培养2020级历史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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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必友教授等著新书《田野中国学研究论纲》正式出版

熤园新书：《浦市文化论集：田野中国学学步集》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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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

文字：李聚刚

图片：李聚刚

编辑：谭善君

供 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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